;

“父親,我回來了。※※”鄭沿輕聲道。

“嗯。”鄭棠緩緩轉過頭道：“你那老同學什麽？”

“沒什麽。”鄭沿低聲道：“敘舊而已……”頓一下道：“父親,此事怕是難以善了了。”

“是。”鄭棠轉回頭去,著那副楹聯道：“為父一直留著正學先生這副對聯,就是知道我們恐怕也難逃一樣的結局。”

“隻是這樣一來……”鄭沿黯然道：“對族人們太不公平了。”

“唉。”鄭棠蒼聲一歎,聲道：“忠孝自古兩難全,為父終於會到,十年前正學先生的抉擇,是何等的艱難了。”一麵是忠孝節義,一麵是族人命,當兩者不可兼得時,怎樣選都是徹頭徹尾的悲劇。

選擇了前者,你將為冷的忠臣,固然青史留名,但每個字背後,都含著全族父老的鮮;選擇了後者,你還算個有人,但將背叛自己的信念,為不忠之臣。不僅臭萬年,還讓全族蒙,這是比死亡還殘酷的懲罰……

之前無數個失眠的夜裏,鄭老爺子都在反複捫心自問,自己到底應該對誰負責,向誰盡忠。但答案無一例外……人必須要知恩圖報,太祖皇帝厚待鄭家,授予鄭家最高的榮譽,建文皇帝為浙江減免稅賦,又在危難之際選擇了信任鄭家,鄭家本沒有別的選擇,唯有將建文保護到底,哪怕犧牲全族,也在所不惜

盡管早作出了選擇,但當來到這關口時,鄭老爺子仍舊心如刀絞,這幾日,他隻要一閉眼,便是滿眼的山海

好在事到如今,已經別無選擇,若是此時背叛了皇帝,非但名節要被玷汙,舉族的命亦已難保。朱棣那樣的暴君,怎會容忍收留建文的鄭家,存在於世上呢？

“父親,何時告訴他們真相？”鄭沿隻好退而求其次道：“族人們有權知道真相。”

“當然,但不是現在。”鄭棠緩緩道：“現在,我們還沒到山窮水盡的那一步,還有機會保全大師和族人”頓一下,他蒼老的目變得淩厲起來道：“所以子,打起神來不到最後一刻,不要輕言絕”

“難道我們還有什麽底牌麽？”鄭沿將信將疑的問道。

“有”鄭棠沉聲道：“心係大師安危的,不有我鄭家,還有下的忠義之士。他們會想盡辦法來救駕的”

“但願吧”見父親將希寄托在外援上,鄭沿不失,在永樂皇帝的注目下,在數萬軍境下,哪路神仙也沒法從浦江撈人。

但是鄭棠不願細,底牌之所以能為底牌,它首先是最高的機。

“父親還有一事,”鄭沿話鋒一轉,道出更現實的危機：“軍在鎮子四周深挖壕,會不會挖出我們的道？

“……”鄭棠聞言低聲道：“周新這個人太狡猾了,沒想到一上來就來這手,”這看似是個笨辦法,卻是最要命的：“所幸當初祖父考慮,將道開在地下極深,朝廷不知道位置,隻能平均用力,短時間是挖不到的。”頓一下道：“實在不行,隻能引檀溪之水灌進地道了。”

“那樣大師徹底沒有逃生之路了。”鄭沿低聲道：“父親為何不讓大師從道離去,或有逃的可能。”

“不可能的,朝廷的耳目已經遍布全縣,隻要大師他們一頭,走不出多遠就會被發現。”鄭棠搖頭。

“唉……”鄭沿聞言深深沮喪道：“現在真有些後悔,當初沒有聽六哥的,與明教合作共舉義旗,哪怕死也是轟轟烈烈,哪像現在這樣……隻能窩窩囊囊的等待屠刀落下。”

“我看你是昏了頭”鄭棠斷然嗬斥道：“你道朝廷為何對我鄭家圍而不攻？不就是因為我們占著大義的名分。要是我們與明教合流,那就是對太祖皇帝的背叛,朝廷自然會再無顧忌的舉起屠刀”著一把攥住兒子的手腕,尖利的指甲刺得他生疼道：“我們什麽都不需要做,哪怕是永樂皇帝,也不能明著消滅鄭家,這就是我們的生機”頓一下,他一字一句道：“記住,雖然我們將族人的命放在第二位,但在大師的安危之外,它仍高於一切”

“是……”鄭沿顧不上吃痛,反複咀嚼這句話,終於明白父親仍沒放棄保全族人……

“至於明教那幫人,選擇浙江起事,簡直是愚不可及,自尋死路不要拉上我們”鄭棠對明教嗤之以鼻,在他看來,浙江百姓負擔沉重、士紳心懷建文不假,但想起事功,是絕不可能的。

因為這十年間,浙江有太多的讀書人出仕永樂朝,這讓士紳部也分兩派,其中一派是慘遭戕害的建文故老,這一派在民間很有聲,可惜經過永樂皇帝腥風雨的屠殺,已經凋零不堪,難以與永樂朝崛起的新貴抗衡。更不要,麵對威震下的永樂大帝和他如狼似虎的靖難將軍了

至於明教倚仗的那些流民,鄭老爺子從心底裏就瞧不起,這世上,靠泥子能什麽事呢？

但是事實讓他驚掉下,追悔莫及……

浦江城頭上,鄭老爺子所瞧不起的明教泥子,給了他所畏懼的靖難將軍以迎頭痛擊

明教紅巾軍的統帥秦中元,雖然是個大老,但卻是從元末戰場長起來的,又在趾幫助安南人反抗朝廷軍隊多年,戰爭經驗比唐雲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他邊還有個米知縣,當老米不喝酒的時候,也是個響當當的狠角,浙江都司的兩萬大軍,突然進抵浦江城下時,明教眾人雖然悍不畏死,卻也毫無主出擊之意,都想著據城而守。米知縣卻對他們：“此次來攻的軍乃唐雲所率銳之師,常年對倭寇追亡逐北,氣焰十分囂張,必然有輕我之心。倘若我們利用這一點,出其不意,發突襲,必然可以大挫敵鋒,漲我士氣”

眾將領聞言變,虎王秦中元卻捋須大笑道：“正合吾意”便讓米知縣率眾守城,自己親率兩千銳,突然從城中殺出,直撲軍陣營。

那廂間,唐雲確實輕敵了,本沒想到這些泥子敢殺出來,以至於全軍都在忙著打造工程,卻沒有用設防。結果軍猝不及防,被砍殺了一大片,隻好暫時後撤……不過經百戰之師也確實了得,前軍遭襲的同時,後軍便建立了防線,穩住了陣腳,沒有形大潰敗,傷亡也不算太大。

但要命的是,那些打造攻城械的配件,被頭裹紅巾的泥子們燒了個於淨……而要調集新的械,最得大半個月時間,這大大影響了軍的攻城力度。

接下來的日子,惱怒的唐伯爺,本等不及新的械,便下令麾下強行攻城。隻是他雖然將浦江城圍得水泄不通,不再給紅巾軍任何可乘之機,卻始終攻不下來,反而傷亡嚴重。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局麵。除了械不利外,更主要的原因是紅巾軍的悍不畏死。狹路相逢勇者勝,何況是守城的一方。他們用滾石擂木、弓矢滾油狙擊軍攻城,但低矮的城牆無法給他們足夠的保護,軍在付出慘重代價後,總能爬上城頭。這時紅巾軍將士總會兇狠的將其撲殺,他們用刀砍、用腳踢、用牙咬,甚至抱著軍跳下城去……

短短數日,浦江城下已經堆滿了無數,有軍的有紅巾軍的,無論哪一邊的,都永久的化為塵埃,甚至連名字都不會被人記住……

這一幕,是唐雲始料未及的,他全完驚呆了,著浦江縣那低矮卻難以征服的城頭,唐伯爺紅著雙目、惱怒,但他畢竟是經驗富的宿將了,知道己方兵鋒已挫,繼續強攻難以見效,隻會增加犧牲。隻好忍著滔怒火,下令停戰修整,等候援軍帶著攻城械趕到,再行攻城。

激戰數日的浦江城頭,突然安靜下來,紅巾軍也趁著這難得的機會,趕舐傷口。他們大都一戰場沒上過,雖然占據地利,又視死如歸,死傷卻比軍還多,不得不況糟糕極了。

但在秦中元的臉上看不到毫焦灼,他滿麵自豪的笑,在城頭四巡視,鼓勵他英勇的手下,安負傷的士卒,參加犧牲者的葬禮……明教徒都是火葬的。他們在正西方架起柴堆,安置好,然後澆上菜油點著,熊熊烈火轉瞬便吞噬了那些……

秦中元站在最前麵,他後是參加葬禮的數千名教徒,他們一起低聲呢喃著,念誦明教的咒語：‘熊熊聖火,焚我殘軀、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米知縣站在一旁,火映紅了他的老臉,也照出了那雙老眼裏的絕……因為他被綁在木頭架子上,馬上就要被投火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