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不見,周新那張冷峻瘦削的麵孔,顯得有些消瘦憔悴,他坐在簽押房的大案前,著端坐下首的王賢,久久不語。

周泰給王賢上茶之後,便端著托盤無聲退下,有他們守護的簽押房,裏頭人隻管隨意話。

“多謝臬臺相救,加上靈霄、閑雲兄妹倆給我撐腰,張僉事及時帶人趕到,我這才能來見臬臺。”於於理,王賢都要先道謝。

“不必謝我,我接到消息時,再派人過去已然晚了。幸虧你與閑雲兄妹結下了善緣,才不至於束手就擒……”周新卻坦誠道：“家裏還好吧？”

王賢輕聲道：“其他還好,隻是二黑被打傷了,可能要調養一段時日。”

“當然沒問題。”周新點點頭,準了二黑的假,輕歎一聲道：“日後千萬心,被那幫人盯上了,不會這麽算完的。”著又歎一下道：“那幫人殘忍至極,被他們抓去,不消一時三刻,就能折磨致死,我縱使親自前往,也來不及施救了。”

“…”王賢聽得心寒不已,低聲道：“難道臬臺也治不了他們？”

“治不了。”周新板著臉,聲音暗啞道：“那錦衛許千戶雖然隻是五品武,但卻是錦衛都指揮使紀綱的親信,打狗還得看主人,這下誰敢惹紀綱？”頓一下,毫不掩飾的自己的弱道：“雖然本為三品大憲,縱使兇橫如紀綱也沒法直接手,但永樂皇上視他為心腹爪牙,他要想陷害任何人,隻要在皇帝麵前告上一狀就能輕而易舉地達到目的,朝中連臺閣重臣們都得避讓三分,我周某一個臬司又能怎樣他們呢？”

“臬臺…”王賢麵發白的著周新,他這次前來,其實是把周新當救命稻草了,如果看起來很厚道的周臬臺,都救不了自己。難道還能指老狐貍一樣狡猾的胡瀠？他真有些後悔,當初沒問明白那黑子的份,現在就算病急投醫,都找不到廟門。

雖匹夫之勇,可以貫日月,但王賢不是匹夫,他還有父母家人要守護。對他來,勇氣來自實力,錦衛死自己,真如死隻螞蟻一樣,這種時候,任你百般計謀、千般勇氣,都是白費,隻有想辦法借力,借到可以匹敵錦衛的力,才有和人家鬥的資格。

在王賢看來,於於理,周新都是唯一的選擇。於,周新曾在浦江邊諄諄教導,顯然是看重自己的。於理,周新是浙江按察使,現在闔省民都在翹首盼他解其倒懸……

但誰料,周新當頭就是一盆冷水,潑得王賢心涼。要是連傳中下最冷最的冷麵鐵寒,都要對錦衛退避三舍的話,那下之大,真沒有他的立錐之地了。但是冷靜下來一想,肯定不是這樣,不然周新於嘛自己來？就是囑咐自己日後心麽？那他個堂堂按察使,真吃飽了撐的了。

片刻心旌搖後,王賢的臉上恢複了,掛起淡淡嘲諷道：“臬臺言不由衷。”

“怎麽講？”周新不聲道。

“想當初,在浦江邊,臬臺對屬下一番教誨,言之鑿鑿,猶如在耳。”王賢沉聲道：“我不信一位秉承‘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的亞聖信徒,會畏懼一條皇帝的惡犬”

周新聞言,雙目如電的盯著王賢,毫不掩飾眼中的激賞之,他徹底確信自己沒看錯人,這王賢是那個值得托付大事之人。這段時間來,不知多人都在背後議論,他這個麵寒鐵,徒有其名,轉撿柿子,雖然不能搖他的心誌,但總是會讓人憋悶。

現在聽王賢中了自己的心意,周臬臺湧起強烈的知音之,但那如萬載不化之冰的臉上,還是沒有一笑道：“皇帝的惡犬,仲德此言不妥……”

“本來就是,”王賢冷冷道：“那紀綱兇名滔滔,其惡行連我在鄉下時都有所耳聞。當今皇上春秋鼎盛,英明神武,明察秋毫之末,這種人近在左右,怎麽可能沒有察覺呢？”

“胡八道”周新忙低聲喝止道：“陛下當然是被蒙蔽的。你不要分拆聖人之言,孟子這句話完整來,是‘明察秋毫之末而不見輿薪,,所謂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在此山中”

“大人息怒,我不過是就事論事。”王賢卻渾不在意的沉聲道：“這次浙江的災難,癥結並不在錦衛上,他們隻是一群依主人心意咬的惡犬罷了真正的源是當今永樂皇帝,深恨藏建文、欺瞞朝廷的浙江民,才會讓錦衛來查個底朝對於他們那些殘酷的手段,恐怕隻要紀綱一句,浙江民風刁悍,不如此不足以震懾人心,永樂皇帝就不會追究了。”

“住口”見這子越越不像話,周新然變道：“妄揣聖心,大逆不道你要是再胡八道,別怪我翻臉不留了”

“大人不是,民為貴,君為輕麽？”王賢皺眉道。

“那也不能非議君上,此次是朝廷出了臣,千錯萬錯都是那紀綱的錯,”周新沉聲道：“陛下極為重念舊,當年紀綱在他最危難時投奔而來,曾經也忠心耿耿,立下不汗馬功勞,皇上自然對他寵信有家。誰知道他非但不思報效,反而利用皇上的信任,欺淩百、蒙蔽聖聽、胡作非為、惡貫滿盈”著朝北方一抱拳道：“除掉此佞,全皇上聖名才是為臣子的義務”

“屬下……教了。”王賢隻好點頭道。心裏卻幽幽一歎,其實道理很簡單,但是時代的局限在這裏,哪怕周新信奉的是更激進的亞聖學,也依然堅持認為皇帝是沒有錯的,錯都是臣子的

或許周新不是不知道,他隻是不能承認,因為地君親師,乃是這世上最大的道理,一旦認為君上有錯,他的信仰也就崩塌了……

也隻有王賢這種異種,才會不把皇帝和皇權當回事兒吧。

“那大人到底什麽意思？”王賢被這個自相矛盾的周臬臺,搞得有些糊塗,還是直接問個明白的好：“管還是不管？”

“當然要管了”周新斷然道：“雖然錦衛假皇上之名,橫行無忌,然而朝廷法度豈能輕廢？黎民塗炭焉可不問？如不將這幫惡貫滿盈之徒繩之於法,要我這堂堂按察使何用？”著他把那厚厚一摞狀紙給王賢看,“這些害百姓,冒著海般的於係,把狀紙投了上來,難道我能置若罔聞？俗話‘在其位,謀其事,,既然皇位委任我提典一省刑獄,我豈能不為民做主,解民倒懸？”

聽著周臬臺的鑿鑿之言,王賢心頭明悟,其實人家老周什麽都明白,隻是有些話不能明罷了。大家心知肚明但不點破,才是談論這種犯忌諱話題的方式,自己還是太莽撞了,要改,要改哇

念頭一閃,他也激了,起抱拳道：“屬下願助大人一臂之力”幫人就是幫自己,誠哉斯言。

“正要仲德助我”周新的眼裏,閃爍著智慧的,去歲在浦江邊的那番深談,就是為今日埋下的伏筆

周新號稱明察秋毫,自然知道死刑犯何常搖一變了錦衛他對此極為震驚,因為這不僅明按察司大牢的管理,存在嚴重,更是對國家法度的公然蔑視

不過周新知道此事時,何常已經做了龍王爺的婿,他自然猜到是王賢於的,畢竟在富縣,有能力、有機下手的,就那麽幾個人,王賢是嫌疑最大的一個。但他並沒有追究,因為錦衛本就是**於法司之外的怪,本不法律約束,王賢若不殺死何常,何常必然置他於死地。人總不能束手就擒吧,為了自保殺人無可厚非。

當時周新以為,既然朱九爺不再追究,這事兒也就過去了。畢竟錦衛在浙江並無機構,也不可能為了調查一個旗之死,再專門派人下來。誰想到世事難料,在浦江縣的羅地網,沒有逮住建文君,反倒給了錦衛名正言順染指浙江的借口。

那時候周新就意識到,錦衛一定會找王賢的麻煩,因為這世上敢對錦衛下手的,可以幾乎沒有,那當初救了何常的人,定然將王賢的挑釁視為奇恥大辱,一定要把他挫骨揚灰,才能一解心頭之恨。

既然明白了敵人的必攻之,周新自然可以將計就計,挖好陷阱等他們來跳。

“敢問大人,要我做什麽？”王賢沉聲問道。

“仲德附耳過來,”周新低聲音,如是吩咐一番,末了道：“此事醞釀還需時日,你先隻管考院試再,有個秀才的功名,還是很有用的。”

“是。”王賢點點頭,麵無表的應下,心裏卻難免暗暗鬱悶,怎麽又當餌,不能給俺換個新鮮的差事麽？”（未完待續）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