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華殿中,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後,朱棣終於再次開口：“諸位卿家,你們有沒有話要問這廝？”

漢王和紀綱又換個眼,前者便搶著出班道：“父皇,兒臣有一事不解,要問問周新。”

“問吧。”朱棣點點頭。

“周新,本王來問你。”漢王轉向周新,沉聲問道：“如果你覺著唐雲不妥,可不可以上奏朝廷,請皇上定奪呢？”

“回漢王,來不及了。”周新道：“從浦江到京城,連來帶回得五時間,本來不及稟報。”

“那事後為什麽不稟報？”漢王追問道：“你得如此大義凜然,卻將此事瞞下不報,這不是欺君之罪是什麽？”

“……”周新無言以對。

“這就有文章了。”漢王材魁梧,相貌堂堂,還不到三十歲,一裁剪得的王袍穿在上,渾上下都著豪氣,與坐在對麵,材碩,頻頻汗的兄長,真有壤之別。也難怪朱棣會如此偏心,換了哪個父母,麵對這樣兩個兒子,都一樣偏心。隻見他盯著周新道：“如果你真是忠心的,早就應該像現在這樣跟皇上坦白。為何要等到被錦衛查出來才肯？”

這話就險惡了,周新本沒法回答。他能我之所以不報,是因為我知道皇帝也想鄭家去死麽？雖然皇帝的本意,肯定是要將鄭家滅族。但現在這個局麵下,皇帝肯定打死不會承認,唐雲也一定不會承認,結果了一個周新爬不出來的大坑。

果然,周新無言以對。

“還自己和建文餘孽沒關係麽？”漢王冷聲道：“要是真沒關係,為什麽不敢？”

“趨利避害,人之本。”周新這才緩緩道：“臣明知道是死罪,自然能瞞一是一了……”

“既然是死罪,那還有什麽好的？”漢王哼一聲,轉朝皇帝抱拳道：“父皇,既然此獠已經認罪,那便將其明刑正典,以儆效尤吧”

“諸位還有誰有話？”朱棣的麵有些捉不定,緩緩問道。

“啟奏陛下,臣有話。”黃淮出班道：“漢王殿下這話有些多餘了,周新並未否定自己是死罪,他隻是否定了與建文餘孽的關係,哪怕皇上要殺他,也懇請去掉這條罪名。”

“”朱棣冷一聲道：“廢話。”也不知是黃淮,還是漢王。

“再者。”黃淮話鋒一轉道：“周新自己犯法,和他審理的案子是兩碼事,不能混為一談,臣懇請皇上審閱他上呈的卷宗,不可因人廢事,寬宥了許應先等犯。”

“荒謬,一個罪犯審的案子可信麽？此案自然要重審了。”漢王道。

“嗯……”朱棣緩緩點頭,向周新道：“周新,有人告狀,你察覺到錦衛要查到你頭上,故而鋌而走險,私拿朕諭旨派出的錦衛緝事人員,又公然搶奪聖旨,行為可謂瘋狂至極。這一條,你認不認？”

聽了皇上這話,楊榮和楊士奇臉上,都閃過一喜意,看來周新功消除了,對他是建文叛黨的懷疑,這才會問杭州的案子。這樣一來,局麵就有變數了

果然,紀綱的臉變得難看極了……

周新朝朱棣叩了個頭,沉聲道：“回稟皇上,錦衛千戶許應先,矯旨在杭州一帶敲詐勒索,強搶民,肆意荼毒百姓,民怒如沸,狀紙雲集,臣為按察使,掌管一省刑獄,不能不嚴懲惡吏,解救百姓。”頓一下道：“其實當時,錦衛千戶朱九,曾經向本提出,隻要我放許應先一馬,就不會把逆案扯到我頭上,但是微臣拒絕了……”

“哦？”朱棣目一凜,向紀綱道：“果有此事？”

“一派胡言”紀綱一臉氣憤道：“回稟皇上,錦衛緝查要案,搜查也好、抓人也罷,都是題中之義,怎麽能是敲詐勒索呢？分明是這廝汙蔑”

“是不是敲詐勒索,不是你紀指揮了算,也不是我周新了算”麵對著紀綱,周新鋒芒畢,清冷的聲音在文華殿上回旋道：“許應先一夥在杭州城不到百日,搜刮的金銀玉帛、金票地契,能估算價值的,就高達六百萬兩還有那些無法估值的古董字畫、玉明珠……這一切都有據可查,皇上一看便知。”

“除此之外,差還從千戶所後院的荷花池中,起出了十幾首,有的還是幾前才沉下去的,麵目清晰可辨。經過仵作驗,每一生前,都遭到非人的酷刑,這也是他們的死因。”周新追問紀綱道：“請問紀指揮,若不是心裏有鬼,於嘛要把人往荷花池裏埋,難道不應該知會家屬收麽？”

“一番清查下來,罪證堆積如山,臣已造冊呈給皇上,怎麽聽起來,皇上似乎並不知。”見朱棣一臉震驚,周新沉聲道。

“罪人的汙蔑之言,平白汙了聖聽。”紀綱哼一聲道。

“鐵證如山,近在眼前,陛下隻需派人查對便可知臣是否在謊”周新與紀綱針鋒相對。

紀綱被他這番話堵得無話可,越發惱怒,斥道：“遑論許應先是否有擾民之舉,也不是你地方吏所能隨便緝拿的。還有錦衛的千戶所,你在沒有證據的況下,就敢命人查抄,誰給了你熊心豹子膽還是你了誰的指使？”

“我奉旨意查辦此案,便是欽差”周新兩眼出了兩道犀利的芒,一字一頓道：“如果有人給我的膽量,那就是皇上如果有人指使我這麽於,那也是皇上”

“朕可沒指使你查抄錦衛……”聽了周新的話,朱棣麵有些怪異,冷冷道：“你的膽子也不是朕給的,是你自己長的。”

“皇上此言甚是。”紀綱忙附和道：“周新一個臬司,竟然如此無法無,連皇上的欽差也敢緝拿,倘若各省都效法於他,皇上的政令如何得行？下豈不大？就憑這一條,也要問他個反叛之罪”

聽了這話,朱棣的臉又變了變,顯然紀綱到他心坎上了。這位皇帝有著超絕千古的氣概,卻又極度的缺乏安全。他對大臣犯自己的權威十分敏,為了維護皇權的威嚴,他不惜流漂杵。紀綱正是抓住這一點,讓朱棣剛剛有些平複的心,再次憤怒起來。

“不是這個道理”周新卻高聲道：“皇上,錦衛員假借皇上名義,在四行兇作惡,無故查抄良民,毒打無辜,誣陷忠臣,早被下臣民所指斥,若不及時繩之以法,要大明刑律何用？況且這種劣跡若不及時掃,將來錦衛使者出京循此舊律,必將更加肆無忌憚,早晚要激起民變,那時恐怕真要下大了”

幾句忠言,擲地有聲,朱棣竟然無懈可擊,但心中的怒火卻越來越旺,楊士奇和楊榮對視一眼,知道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因為周新關鍵時刻,還是犯了癡癥……

楊士奇便邁一步出班道：“啟奏皇上,臣有話。”

“講。”朱棣冷聲道。

“臣對浙江發生了什麽,並不清楚,因此沒資格評論案件。”楊士奇沉聲道：“但聽聖人言‘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公則民不敢慢,,依臣愚見,隻要皇上賞罰公正,則百百姓必然心悅誠服。推而廣之,如果周新這個欽差事是公正的,則也不會損害皇上的權威,反倒是保全了皇上的權威。”頓一下道：“對於錦衛的許千戶,也是如此。”

此言一出,太子黨人心中大點其頭,不愧是有智者之名的楊士奇,這話得太有水平了站在皇上的立場上,這樣皇帝才能聽得進去,而且並不袒護誰,隻是講道理。這樣不偏不倚,皇上才不會反。但顯然,周新是站在道理這邊的,而錦衛不占理,所以歸結底,他還是在為周新話…

果然,朱棣聽了心緩和了不。還是楊士奇這種子近臣,更了解皇帝的心意,這位永樂皇帝最在乎的,除了臣子的忠心之外,就自己的權威。隻有讓皇帝覺著,他的權威沒損害,才有緩轉的餘地。

隻是朱棣心機深沉似海,做臣子的本無法從他臉上,看出一點端倪。隻聽皇上冷冷道：

“朕國政繁忙,今日已經在這個破案子上,耽擱時間太長。今且到此為止,把這廝押下去,好生看管。”罷一揮手,早有錦旗校給周新上了刑,押往獄中去了。

“退朝吧。”朱棣一拂袖子,起龍行虎步離去。

“臣等恭送陛下。”眾臣子行禮恭送,待皇帝走後,才各自起,離開文華殿。

太子行不便,兩個強力壯的太監上前,扶著他緩緩起,往殿門挪步。漢王冷冷看著兄長,半晌才蹦出一句：“當心門檻,那個誰,趕把太子背過去。”你當他是好心,他是存心出太子的醜,讓人看看這大明朝的儲君,連一個門檻也邁不過去。

盡管,皇宮的門檻,非一般的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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