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朱棣痛下決心,將宋琥調回京城,由李彬接替他甘肅總兵的職務,沒有掣肘的全力經略甘肅

這也是楊榮最敬佩皇帝的地方,一般的君王難免會親疏有別,任人唯親,但朱棣不會,他一定會做出做合理的人事安排。

完了軍政,楊榮又奏民道：“浙江布政使司急報,本月雨烈風,江滔,地水高數丈,南北約十餘裏,東西五十餘裏。錢塘仁和二縣陷溺死者不計其數,存者流移,田廬漂沒殆盡。府已經展開救災,損失正在統計中,一有結果便立即上報……”

“浙江這是怎麽了？”朱棣一聽,頭大如鬥、眉頭鎖道：“去年不是剛發生了錢塘海溢麽？”

“威難測,但是杭州府接連兩年遭大災,況肯定糟了。”楊榮歎氣道：“本來今年開春,災民才剛陸續返鄉開始耕種,想不到又遭此無妄。”

“你認為是什麽原因所致？”朱棣沉聲問道。

“臣不敢妄言,”楊榮輕聲道：“臣隻知道,這個季節洪水過後,極可能有瘟疫出現,請皇上要早作準備。”

“是啊,大災之後有大疫,不得不防啊。”朱棣緩緩道：“你讓夏元吉就此寫個條陳上來吧。”

“是。”楊榮恭聲應道。

“唉,本以為浙江今年可以恢複正常,這樣鄭和出海的貨就有著落了,”朱棣歎口氣道：“想不到竟然又遭了災,靠蘇鬆哪能夠？”

“茶樹都在山丘上,想來應該不會損失太大。如果能救災得力,迅速恢複生產,還來得及補種桑苗,耽誤不了皇上的大事。”楊榮輕聲道：“但前提是賑災必須得力,沒有大疫發生,百姓緒穩定,方能在府的安排下,搶時間完補種。”

“嗯。”皇帝點點頭,沉一會兒方幽幽道：“你似乎話裏有話。”

“皇上明察秋毫”楊榮也不管朱棣的臉越來越難看,坦然道：“周新下獄的消息已經傳回杭州,民大懼,以為錦衛將卷土重來,變本加厲,士紳百姓倉皇出逃。現在又遭到大風,這次的流民朝,恐怕要遠甚於去年那次……”

“哼”朱棣終於忍不住怒喝一聲道：“你確定是在形容朕的錦衛,不是在倭寇？”

見皇帝發怒,楊榮趕跪下,但依舊麵坦然道：“倭寇之患在外,緹騎之禍在,輕重不可以道裏計”

“放肆”朱棣一腳踢翻給他按的太監,憤怒的下地急走兩步,瞪視著楊榮道：“你是朕的閣臣,也敢幫著外人話”

“皇上此言差矣,”楊榮夷然不懼道：“臣正是全心全意為皇上著想,皇上常錦衛是皇上豢養的鷹犬,臣未聞有誰會讓鷹犬遠離自己的視線”

“……”楊榮此言如一道閃電,劃過朱棣心頭,讓皇帝愣住了。勸諫是一門大學問,越是這種權謀蓋世、剛愎自用的皇帝,勸諫的難度也就越大,非得在合適的時間、由合適的人出合適的話才行

楊榮是皇帝最信任的閣臣,卻也不敢在皇帝審周新時話,而是趁著浙江大災,眼看要影響下西洋的關頭才提出來,實指能立竿見影。

見皇帝陷了沉思,楊榮隻好安靜的坐等,半晌朱棣才回過神來,問一旁侍立的黃儼道：“拿來周新的親筆供狀了麽？”

“已經取來了。”黃儼心翼翼答道。

“為什麽不呈報？”朱棣著臉道。

“臣看那供狀上都是一派胡言,怕皇上生氣。”黃儼聲答道：“所以沒敢呈送。”

“大膽你也想於政麽？還不速速取來”朱棣怒喝一聲。

黃儼慌的磕頭請罪,然後退出去把一份手本取來,心翼翼奉給了皇帝。

朱棣黑著臉接過來,展開一看,隻見滿紙的字寫得堂堂正正、一不茍,朱棣不點了點頭,雖然字如其人這話被證明靠不住,但能寫出這樣一筆字,顯然能讓人平生出好來。

但他看到奏折中的容時,卻越看越生氣。原來周新沒有按要求講明案,更沒有一句謝罪的話,而是一條條控訴錦衛的罪狀,痛陳以特務治國,古之未有者,不僅壞人心風氣、殘害百姓,令紳人人自危不,還使國家法律的約束和權威當然無存,一旦掌握錦衛之人意圖不軌,所有人都將束手無策,隻能任其宰割。因此周新大膽建議止錦衛到京師以外各省去緝查案件

這話和楊榮如出一轍,但楊榮出來朱棣能聽,是因為他是輔政的閣臣,朱棣相信他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可周新這樣,朱棣就憤怒了,因為他是外臣,在朱棣看來,這分明要斷皇帝的耳目,把皇權限製在京城裏。京城外的地方,就由著外臣折騰

這還不是最氣人的,奏章後麵,周新又用大篇幅對皇帝勸諫,他一針見的指出,永樂盛世其實是在支大明的將來,如果再不與民休息、節約國用,必然民生漸凋,怨不絕。所以他勸皇帝北京行在和武當山宮觀的規模、不要再下西洋,以及停止在趾用兵……

周新為黃儼所欺騙,以為朱棣一意孤行要袒護錦衛到底,出離憤怒之際,索給皇帝當頭棒喝,揭開朱棣引以為傲的功業下,那耗盡國力民財的真相,這當然會令朱棣暴跳如雷

十年來的心,一切引以為傲的功績,被罵一個獨夫的妄為,這讓自視甚高的皇帝如何能忍？朱棣把周新的奏折撕得碎,然後提起朱筆,刷刷寫下了‘以逆臣罪名,立即斬周新”十一個大字,然後狠狠丟在地上

旨意很快傳出,令閣的大學士麵麵相覷,楊榮格外無法相信,自以為一擊必中的勸諫,竟得到這般結果。楊士奇也無法相信,因為皇帝分明是要赦免周新的節奏？怎麽會突然又翻臉了呢？

“快去稟報太子,事已不可為”楊榮顧不上考慮自己的下場,對來閣傳送文書的楊溥道：“以保全為上”

“好。”楊溥也慌了神,趕忙起要離開閣,卻被楊士奇住,沉聲道：“不,要爭。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不爭反而更危險,就算為了自保,也要爭到底”

“……”聽了楊士奇的話,楊榮咬著激烈的尋思起來,末了重重點頭道：“士奇兄的對,我方才是嚇到了。浙江大災、下西洋在即,於於理皇上都不會無緣無故的轉變態度,一定是紀綱他們進了什麽讒言這時候繼續爭才是安全的,不爭反而會見疑於皇上”

楊溥也是極有智慧的人,此時也想通了。是啊,如果他們隻是單純的營救周新,不該因為皇帝下旨將他死而停下,而應該不到最後決還不放棄才對。所以皇帝越生氣,太子的態度越不能變,變就是心虛,就是別有所圖,反而會被皇上懷疑。

如今家父子間的關係,已經脆弱到極點,再也不起一點懷疑了……

“隻能一條道走到黑了”楊溥沉重的點點頭,趕回太子府,把這個壞消息稟告給朱高熾。

但東宮幾位講,卻發生了爭執。黃淮堅決不同意太子冒險,他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子什麽時候都不該冒險。金問卻認為應該聽楊士奇的,置之死地而後生。

兩人爭得麵紅耳赤,朱高熾隻低頭默默的沉思,他也拿不定主意,不知道這時候該不該出頭。但很快,一名宦飛快的進來,伏在他耳邊聲稟報幾句,朱高熾麵大變,點點頭道：“知道了。

待那宦出去,朱高熾緩緩對幾位講道：“宮裏傳來消息,皇上看了周新的奏疏後,才會暴跳如雷的。”

“什麽奏疏？”幾人一愣。

“是皇上命黃儼到詔獄裏讓他寫的。”朱高熾道：“容不得而知,但從皇上激烈的反應看,應該是大逆不道之言。”著竟扶著茶幾吃力的站起來。

楊溥和金問趕忙上前攙扶,“殿下意何往？”

“給孤更,我要去麵聖。”朱高熾神平靜道。

“見了皇上什麽？”黃淮問道。

“替周新。”朱高熾淡淡道。

“這樣會被皇上誤以為,殿下和周新是一黨的。”黃淮苦勸道。

“父子君臣見疑,實在是國家的大不幸,”朱高熾的眼裏,閃爍著難得堅定目道：“如果父皇覺著我和他串通一氣,那就把我廢了吧。”

“殿下……”黃淮大驚失道：“何至於此？”

“師傅,必須這樣。”朱高熾歎口氣道：“三十多年的父子了,我太清楚父皇的格,他最看不起懦夫和蛋,所以孤……不能當懦夫和蛋。”

“殿下……”黃淮又一聲,但意義與前一聲截然不同,相伴太子這麽多年,他還第一次發現,原來朱高熾那一團和氣的麵容下,還藏著可貴的勇氣和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