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熾一語道出,大殿裏針落可聞,他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
朱棣長久的沉默不語,讓朱高熾到快要窒息過去,才緩緩道:“既然太冇子開了口,朕也不能不給你這個麵子,就讓他滾回浙江去吧”著提起朱筆,在早就準備好的二尺皇綾上,寫下大大的一個字,然後丟在太冇子麵前。
朱高熾頓時歡喜至極,重重叩首道:“父皇萬歲”
“別高興太早。”朱棣卻冷哼一聲道:“這個差事你親自去辦,”著看了看牆角的沙道:“馬上就午時正,距離開刀問斬還有三刻時辰,你不得騎馬坐轎、也不能有人攙扶,靠自己的力量走去太平堤,能不能辦到?”
“這……”朱高熾愣住了,他年時重病一場,雖然最終保住命,但腳也落下了殘疾,後來日漸胖,行走極為不便,出都要有人攙扶,現在皇上竟讓他自己走去太平堤,這不是難為人
“怎麽,辦不到?”朱棣淡淡道:“那就沒辦法了。”
“兒臣盡力而為就是”朱高熾深吸口氣,咬牙道:“如果周新命不該絕,會讓兒臣趕到的。”
“得好。”朱棣頷首道:“趕到趕不到,一切都是命……”完便閉上眼道:“你還磨蹭什麽?”
“兒臣遵旨”朱高熾向父皇行禮,將地上的皇綾撿起,吹於了上麵的朱跡,心折起來,收袖中,然後扶著杌子吃力的站起來。
朱棣目冷漠的看著他胖的軀一瘸一拐的走到殿門口,然後轉拎越過門檻,消失在視線中,這才緩緩垂下眼瞼道:“黃儼,你頭一次去詔獄時,是怎麽跟周新的?”
“臣……”聽皇上問起這茬,黃儼登時魂不附,好在他也是燕邸舊臣,還出使過朝鮮,見過大風浪、大世麵,尚能強自鎮定道:“按皇上的意思問他,你想當比於,卻把皇上置於何地?他回答,大明朝不是商朝,沒有比於,也沒有紂王。然後臣就讓他明和錦衛的過節,再沒有其他了……
“是麽?”朱棣冷冷道:“你為什麽之前沒告訴朕,周新的回答。”
“臣,怕皇上以為我是在替他話,”黃儼使勁咽口吐沫道:“又以為他會在奏章裏……”
“哼…”朱棣冷冷一瞥,黃儼登時汗如漿下,雙膝跪下。好在朱棣最近不適,又被這件事搞得極厭煩,並沒有再深究的意思,隻是冷冷警告道:“下次再敢自作主張……”
“臣就一頭撞死。”黃儼磕頭如搗蒜。
“知道就好。”朱棣冷哼一聲道:“傳旨,命東閣大學士楊榮即刻赴陝西傳旨,召西寧侯宋琥返京;並會城侯李彬議進兵方略,即刻啟程,不得有誤”
“是。”黃儼如蒙大赦,趕去閣傳旨。
給楊榮派這種苦差,顯然是一種變相的懲罰,帝心冇如獄莫過於是。隻是這帝心,也不是可以隨心所,因為他的頭上還有心,邊還有臣心、下麵還有民心……朱棣終究是有大智慧的皇帝,他知道臣子和百姓的想法;他覺著浙江冇的大海,就是上的示警,似乎臣心民心和心都不想讓自己殺掉周新,隻有獨夫才可以罔顧心、臣心和民心。
終究,還是順勢而為之吧……
永樂皇帝的順勢而為,可能是世上最殘酷的一種了。現在一切的希,都寄托在太冇子那條瘸上,如果不能在午時三刻趕到刑場,非但周新救不了,太冇子的聲還會一落千丈。臣民們不會管朱高熾是否有殘疾,都會產生濃重的失緒,這是太冇子無論如何也承不起的。
朱高熾隻有豁出去,咬著牙,一步步向宮門挪去。
北苑的宮人、侍衛、員,明裏暗裏都目複雜的著朱高熾那一跛一跛的影,見他緩緩的走過長長的道,用了比常人多一倍的時間,走到宮門口。
宮門的軍和當值的太監,見太冇子一瘸一拐的走來都驚呆了,忙一齊向他行禮。東宮的太監趕忙上前攙扶,卻被滿臉大汗的太冇子喝止道:“有旨意,我要自己走著去太平堤。”
怎麽可能?東宮的太監們驚呆了,看太冇子從儀殿走到門,就已經筋疲力盡、搖搖墜了,這裏距離太平堤還有足足二裏地,怎麽可能按時走到?
這時候,楊士奇正好走到宮門口,低聲對呆若木的太監道:“還不給殿下找副拐”
太監們這才恍然大悟,忙大聲道:“拐,快去找拐杖”隻是這玩意兒雖不稀罕,卻也不是找就能找到的。
還是一個東宮侍衛靈機一,從太冇子車駕上拆下一橫木,遞到太冇子手中,權且充當拐。別,這玩意兒雖然不合用,卻能支撐太冇子沉重的軀,讓他又有走下去的力量。
北苑高高的朱牆下,便出現了這樣一幅畫麵,無數侍衛宮人圍一個大圈,護衛和引導著圈中的太冇子,拄著子往太平門方向行去。越來越多的員得到消息,加到護衛的行列中。軍侍衛們雖然不能彈,卻也用肅穆的表行注目禮……
無數雙眼睛含著淚,著巍巍的太冇子,雖然沒人敢手他,但一旦他力不支,定會有無數雙手將他扶住,絕不會讓他們的殿下摔倒。
卻也不是所有人,都滿含的盯著太冇子,有錦衛早就騎馬奔馳而去,先到太平堤去通風報信
太平堤上,朱高煦和紀綱雖然沒喝多酒,但酒不醉人人自醉,看著跪在行刑臺上的周新,都已經有些微醺了。
這時突然刑場外一陣,兩人微微皺眉,從高俯瞰下去,就見柵門打開,一名旗校翻下馬,飛奔向監斬臺而來。
這時候,肯定沒什麽好消息,紀綱揮揮手,示意侍衛放他上來。果然,那旗校蹬蹬蹬上臺,跪在兩人麵前稟報道:“皇上下旨,赦免了周新”
兩人登時臉大變,但兩個酒杯都穩穩在手裏,顯然都是定力驚人之輩。沉默片刻,朱高煦出手道:“旨意呢?”
那旗校一愣,我隻是個報信的好麽。
“旨意在誰手裏?”紀綱沉聲問道。
“在太冇子手裏。”旗校忙道。
“太冇子”朱高煦一咬牙,竟將手裏的酒杯碎……
“太冇子是走著來的,”旗校趕路太急,有點,這才調勻了氣息,把話完道:“皇上好像有旨,要太冇子步行來刑場……”
“什麽?”要不是眾目睽睽,朱高煦肯定一腳把這混蛋踢下臺去。紀綱竟樂了:“就他那條瘸,一個時辰能走到麽?”著看一眼擺在刑場正當中的日晷。這年代殺人是有嚴格限製的,一般的犯人都是立秋決,正是極轉的時刻,人命歸於譴,合於當死之義。就算是斬立決的犯人,等不及秋後,也要定在午時三刻。這是一中氣最盛的時候,死人的魂魄會立即消散,不會形冤鬼。所以這個時刻是毫不能出錯的。
在京冇城行刑,殺得又是欽犯,自然更要嚴格遵守這個規製,故而刑場上擺著日晷,由欽監提前調整好方位,等到石盤正中那指針的影,正轉到午時三刻冇的刻紋上便立即開刀問斬
此時雲散去不,照在指針上,冇出淡淡的影子,落在午時一刻的刻紋上。
“還有兩刻鍾。”紀綱沉聲道。
“他趕不到的”朱高熾一攤手,將碎瓷片丟在地上,然後拿起白巾了手心,竟然沒有出。那是因為常年練功,手心生出hòuhòu的繭子,形了保護。他聲道:“以他那條瘸,就是一也走不到這裏,父皇不過是做個姿態,堵住那些文的口,又能讓老大狠狠丟臉”
“應該是這樣的。”紀綱點頭笑笑道:“咱們就看好戲吧。”著又給漢王拿了個新酒杯,滿滿斟上一杯。
“嗯。”朱高煦接過來,一飲而盡道:“父皇還真跟咱們想到一起去了”
兩人便繼續喝酒笑,隻是笑容都很勉強,目不斷在日晷和太平門來回巡梭,顯然都言不由衷,其實心裏張的要死……萬一要是奇跡發生,朱高熾按時趕到,紀綱這次就是大敗虧輸。朱高煦雖然看似置事外,但太冇子要是能在這種況下,把周新救下,將把之前輸掉的都贏回來,聲還會上一個臺階對他的打擊比對紀綱的還大……
兩人恨不得調兵擋住太平門,但誰也不敢來,因為他們很清楚,皇帝也注視著這一切,就算他們敢在背地裏玩些算計,但在皇帝眼皮底下,那是一點也不敢造次的
那廂間,太冇子已經換上了襯著墊的雙拐,在無數人期盼的目中,加快了速度,一步一步往前挪……其實他已經到了極限,視線發黑、滿眼金星,但他知道父皇在注視著自己,臣民在注視著自己,朱高煦也在注視著自己,不管是為了那些期待的目,還是詛咒的目,他都要讓自己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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