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孜連驛站都沒回，徑直便離開濟南，就連行李還是儲延給收拾起來，讓人快馬加鞭追上去，送到他手裏的。

這一路上，金學士可太煎熬了。想他當初他在皇帝麵前誇下海口，信誓旦旦要將王賢帶回，如今卻像喪家之犬一般落荒而逃。真可謂躊躇滿誌而來，麵掃地而回，讓他回京後如何向皇上代？如何跟同僚解釋？如何麵對朝野上下的震嘲笑聲？

金學士是越想越，越想越氣，整日裏茶飯不思、五俱焚，還沒出山東地界，便一下子病倒了。長隨見他整個人燒得像炭塊，想要趕就近找個城市住下，好延醫問藥，為金學士治病。

哪知金孜半清醒半糊塗的狀態下，依然堅持開口問道：“你們要去哪？”

長隨答曰：“德州。”

“不去。”金孜馬上大道：“不去不去，本誓不再進王賢的地盤！”他本來就得了嚴重的風寒，此刻緒過於激，劇烈咳嗽起來，居然還咳出來。嚇得一眾長隨魂不附，擔心他一命嗚呼，自個就此砸了飯碗。

不過他們也不敢違逆金孜，真的就逢德州城而不，在冰雪地裏又堅持了兩，一直到了山東地界，到了滄州城，奄奄一息的金學士這才住進了暖烘烘的知府衙門，有大夫給他把脈開藥。

在滄州將養了數日，病稍微穩定，金孜又掙紮著上路。滄州知府勸他多住些時日，待病好轉再出。金孜卻嘶聲道：“王命在，豈敢有片刻滯留？”謝過了滄州知府的招待，便毅然決然的上路了。

滄州知府似乎被金孜壞了，回去後就寫信給京裏的同僚，使勁吹捧了一番金學士忠於職守、鞠躬盡瘁的高尚。然後，這些話很快便傳到了朱高熾耳中，皇帝陛下趕命錦衛去將金學士接回，還派太醫院的人跟隨錦衛一起出，務必要保證金學士的無虞。

十後，錦衛將瘦的隻剩一把骨頭的金孜接回京城。讓金學士失的是，除了他的兒子和幾個門生，並沒有幾個人出城迎接他。

‘不應該啊……’金孜兩眼無神的看著這貓三兩隻，心中喃喃道：‘按套路來的話，應該是員士子來迎接我回京啊……’

“父親，今兒是年三十，大夥忙著過年呢……”金孜的兒子倒是明白父親的心，湊在他耳邊聲道。

“哦……”金孜這才釋然。

進了永定門，錦衛要將金孜送回家去，金孜又鬧騰著要先進宮複命，什麽‘王命未複，安敢回家’？

得朱高熾沒辦法，隻能讓太監傳旨出來，學士的重要，別的事都先放一邊，回家安心養病、好好過年，什麽事過完了年再。

金孜這才不再堅持，讓人把自己送回家去了……

。

這年臘月是月，沒有年三十，第二就是元旦。這年元旦可不一般，因為從這開始，大明朝就要改元洪熙了！

在朱高熾和他的文們心中，自然是期永樂的篇章徹底掀過去，大明朝徹底進洪熙時代。可不希永樂時代過去，極力抗拒洪熙時代到來的也大有人在。

這一點，從皇宮的新年宴會就可見一斑，整個宴會的氣氛十分低沉詭異，勳貴們板著臉，滴酒不沾，隻冷冷看著極力活躍氣氛的一眾文，尤其是那幾個大學士。

這樣的場麵，出現在新君登基後第一次新年宴會上，朱高熾的臉自然也好看不到哪兒去。見聖心不悅，楊榮端起酒杯，走到英國公麵前，著頭皮笑道：“公爺，這大過年的，您得帶頭歡樂一下啊。來，下敬您一杯！”

楊榮的酒杯懸在張輔麵前，雙目定定看著他。

金殿中，聲音一下子了八分，眾公卿大臣齊刷刷看向兩人，不知張輔會如何反應。

隻見英國公瞥一眼楊榮，看都不看那杯酒，語氣平淡道：“抱歉學士，先帝還未下葬，本公滴酒不沾。”

“嗡……”場中登時一片嘩然，百萬萬沒想到，素來嚴守中立的英國公，居然出這種尖銳的話來——矛頭直指高坐在龍椅上的朱高熾！

皇帝的臉登時又黑了兩分，目中的驚疑一閃而過。

坐在皇帝下的朱瞻基，忍不住和幾個心腹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喜意，然後趕低下頭吃菜。

“公爺這話欠妥了吧？”楊榮心中暗倒黴，但自己點的火，自然要責無旁貸的滅火。定定神，他似笑非笑的看著張輔道：“按禮製，子居喪，不同於尋常百姓。子居喪，以日代月，是以居喪二十七日便等於我等臣子二十七個月！”

“楊學士這話誅心了，我哪裏有質疑皇上的意思？”張輔口稱惶恐，卻依然麵無表，不不慢道：“你剛才也了，子居喪二十七日服闕。可我們做臣子的，沒法那麽快就節哀尋歡。”

張輔最後四個字‘節哀尋歡’，真如四聲大炮，震得大殿中的皇帝公卿兩耳轟鳴、呆若木！

都以為英國公是個厚道人，沒想到他居然如此刻薄狠毒！這該對皇上有多大不滿啊！

“英國公！”楊溥素來以保護皇帝的老母自居，登時然大怒了，拍案而起道：“你太不像話了！曆朝曆代，改元頭一的春節都要賜宴，怎麽到了皇上這兒，就了尋歡了？”

“是啊，這宴會是朝廷的禮製，陛下為人君，不能隻顧著自己悲哀，荒廢了朝廷的政務和國家的禮製！”禮部尚書也趕表態道：“公爺，百姓禮喪，皇帝心喪啊！”著他朝朱高熾拱拱手，哽咽道：“先帝駕崩，皇上的悲痛比我們加起來都重，可為人君有什麽辦法？隻能把悲痛藏在心裏，表麵若無其事的治理國家、履行職責！今日的宴會就是皇上的職責！公爺，咱們做臣子的，不能諒皇上的痛苦實屬不該，更不該往皇上的傷口上撒鹽啊！”

文的皮子功夫自然沒的，幾下子就拆了英國公的臺。

就在勳貴們為英國公一把汗時，張輔站了起來，朝朱高熾深深一揖，嘶聲道：“陛下，臣該死，不該這些昏話！如此掃興！”

文們不由鬆了口氣，勳貴們的心卻跌倒穀底，所有人都認為，英國公這是認慫了。

朱高熾麵稍霽，剛要開口，誰知卻見張輔眼圈一紅，居然掉下淚來，然後便聽他哽咽道：“我張輔的父親死得早，在我心裏，先帝就像父親一樣。每逢佳節倍思親，這大過節的，我想先帝啊……”

著，英國公泣不聲起來。道理講不過文，老子跟你們講！哭他娘的！

他這一哭不要，馬上引得國公等人也跟著嚎喪起來，一眾勳貴了一年的委屈，此刻宣泄出來，哭得聲音越來越大，完全蓋住了殿的歌舞聲，殿外的竹聲！

朱高熾麵鐵青，放在案下的雙手抖不已，可偏偏又作不得，隻能冷冷看著勳貴們表演，等他們號喪完了，才冷聲道：“是朕考慮不周，既然諸位卿家覺著今日宴會不合時宜，那就散了吧。”

完，皇帝霍然起，在太監的攙扶下迅離去。

朱高熾一走，勳貴們馬上止住哭，冷冷看著楊士奇等人。眾文見他們如此不加掩飾的欺淩君上，火氣也是不。眼看著雙方就要起手來，好在還有蹇義、夏元吉這幾位文武將都認可的老資格在，這才把雙方勸開。

這才沒在新年頭一，釀出一場文武互毆的千古醜聞來。

但憤憤離開皇宮，涇渭分明走在兩邊的文武將都很清楚，今隻是暫時住了衝突，在不久的將來，矛盾，一定會出來！

。

第二年初二，楊榮和楊士奇借著拜年，去探視在家養病的金孜。

三人是穿一條子的生死之，自然也沒什麽好藏著掖著，金孜的兒子直接把兩位大學士帶父親的臥房。

一進去，二楊就聞到濃重的藥味，楊榮看看臉蠟黃躺在床上，看起來有進氣沒出氣的金孜，笑罵道：“大過年的吃什麽藥，不怕晦氣。”

“這時候還管那麽多？”金孜苦笑道：“保命要。”

“我看是，保麵兒要吧。”楊士奇看看桌上的藥方，冷不丁的了一句。

金孜角一下，見二楊滿臉促狹的看著自己，知道自己那點伎倆，本就蒙不了這倆人。隻好苦笑一聲道：“怎麽，你們看出來我是在演戲了？”

“嗯，太用力了。”楊士奇促狹笑道：“表演的痕跡太重了，你是戲文聽多了，還是史書讀多了？不知道這兩樣都做不得準？”

“嘿……”金孜一下坐了起來，作之輕快哪有一點半死不活的樣子。他使勁了臉，下一層黃的麵，歎氣道：“你們也該知道我在濟南有多丟人，不用個苦計，我怎麽還有臉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