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殿，朱高熾隻留下楊溥和自己話。對這位在最惡劣的年代竭力保護自己的楊師傅，朱高熾還是很相信的，至相信他的私心會一點。

“楊師傅，”朱高熾倚靠在枕頭上，神落寞的回憶道：“當初在潛邸時，父皇、我那些兄弟還有勳貴們，全都不懷好意，朕的日子很不好過，記得當時你安我，忍辱負重，熬到當上皇帝，就沒有人敢針對我了……”著看看楊溥道：“現在，朕終於是皇帝了，但境好像依然沒有改變……”

“這個……”楊溥想了一下，緩緩搖頭道：“其實是有很大的好轉，至先帝和漢王、趙王已經不在了。”著他輕聲安皇帝道：“眼下，隻不過是那些勳貴不甘心失敗，最後的掙紮罷了。皇帝千萬不要被這黎明前的黑夜給唬住。”

“嗬嗬……楊師傅還是那麽會安人……”朱高熾的臉好看了不。

“微臣不過是實話實而已。”楊溥笑笑道。

“不過這黎明前的黑夜，十分的難熬啊……”朱高熾也笑了笑，苦道：“勳貴、舊製、惡法，其實是三麵一，除舊製、廢惡法，就一定會摧毀勳貴們的利益，也一定會引起他們的拚死反擊，除非朕放棄改革，不管社稷存亡和百姓死活，否則，和他們必有一戰。”

“臣等願為皇上馬前卒，肝腦塗地，在所不惜！”看到皇帝愁腸百結，楊溥熱淚盈眶，滿臉慚愧道：“隻可惜生死相搏之時，我們這些手無縛之力的書生，百無一用！”著他提高聲調，如杜鵑啼道：“皇上，還是得把王賢給請回來啊！”

“不要這樣，這不是你們的錯……”朱高熾也流著熱淚，拉住楊溥的手道：“你們是治世的能臣，不是用在局上的材料。”完，他卻無限惆悵的歎了口氣，目不自覺的投向南方，那裏是王賢所在的方向。

麵對著勳貴們的宮，朱高熾倍無助，倍想念遠在濟南的王賢……

“皇上，這種時候不要再顧忌臣等的了，還要以大局為重啊！召王賢回京護駕吧！”比起楊榮楊士奇等人，楊溥確實要更為皇帝考慮一些。

“朕年前不是剛派金孜去過嗎？”朱高熾無奈道：“結果王賢直接把他轟了回來。”

“按死者為大，老臣不該金學士的不是，但現在也顧不得那麽多了，”楊溥沉聲道：“金學士等人素來對王賢戒心深沉，把他當頭號大敵，對他的提防甚至過勳貴。這次金學士去山東請人，空口白牙，什麽條件也不給，可謂毫無誠意！換了老臣也一樣不會回來！恕老臣直言，恐怕當時金學士就沒安什麽好心，是想通過這種策略來離間皇上和鎮國公的關係。”

“金學士用心不會那麽險惡的……”朱高熾搖搖頭，歎口氣道：“不過，上次確實是朕想簡單了，王賢回來，是要替朕跟勳貴們鬥到底的，不給他足夠的保證，他豈敢拿家命開玩笑？”

“皇上所言甚是。”楊溥躬請命道：“老臣願意再赴濟南，隻要皇上拿出最大的誠意，老臣就是豁出這條命去，也要把王賢請回京城。”

“那就有勞楊師傅了，”朱高熾點點頭，問道：“以楊師傅之見，何謂最大的誠意？”

“王賢最大的顧慮，無非是勳貴們在軍中盤錯節、深固，會讓人防不勝防！”楊溥沉聲道：“想要改變這種局麵，唯有廢除互不統屬的五府兵製，恢複洪武初年的大都督府，節製下軍隊！下軍隊皆由大都督統帥，軍中誰敢抗衡？要是當上這個大都督，王賢還有什麽好顧慮的？！”

“唔……”朱高熾沒想到楊溥居然拋出這麽個大炸彈，一時甚至覺不到頭疼，整個人陷沉思道：“這可是件大事，大的事……”

“皇上，微臣已經在心中計較多日，此事絕對可以讓鎮國公滿意。而且從本上有利於皇上！”楊溥沉聲道：“在王賢將五軍都督府拆散重建的過程中，自然會完對勳貴將門的清洗。雖然這樣會讓鎮國公的勢力十分膨脹，但一來，他奪走了勳貴將門的利益，必然會遭到他們的記恨，使他很難得到人心，也就生不出野心。”

頓一頓，楊溥接著道：“二來跟一個人鬥，總好於跟一個集團鬥。等到將來陛下飛鳥盡、良弓藏的時候，王賢孤家寡人，還不是皇上想怎麽安置都可以？”

“……”朱高熾目閃爍，顯然被楊溥了不。但茲事大，他很清楚一旦自己同意，將引起翻地覆的變化。而且很難，這種變化對自己和皇家，最終會有利還是不利……

楊溥該的都了，便靜靜侍立在一旁，等待皇帝拿定主意。

這個主意實在不好拿，朱高熾尋思了半個時辰，依然舉棋不定。直到太監進來通稟：“皇上，大殿下回來了。”朱瞻基如今依然是太孫份，不僅他自己覺得尷尬，旁人也覺得別扭，遂不約而同改稱他為大殿下。隻是他們不知道，這稱呼更讓朱瞻基惱火。

“楊師傅先回去歇息，你的事讓朕好好想想。”朱高熾看看楊溥，輕聲道：“朕百無是，唯有一樣尚可自傲，就是看人的眼。”他像是在對自己強調，又像是對楊溥明道：“朕絕不相信王賢會做篡國賊子，所以朕如果用他，就絕不會想著坑他。”著，洪熙皇帝麵苦笑容道：“我皇家坑了他太多次，隻要朕坑他一次，就再也別想得到他的忠誠了……”

“皇上用人不疑、仁者無敵。”楊溥深深一揖，躬退下。

。

楊溥退下後，朱瞻基出現在恩殿中。和楊溥的談話耗盡了皇帝的力，朱高熾昏昏沉沉躺在龍床上，眼看著殿頂的藻井，幽幽問道：“他們怎麽？”

“回稟父皇，勳貴們一時衝，惹出這樣的潑大禍，已然是怕了，隻希皇上能寬恕他們的罪過……”朱瞻基看看朱高熾，並未現皇帝的表有什麽變化，便繼續道：“另外他們守著先帝的梓宮，是怕有人破壞，並非阻攔什麽。父皇可以隨時派人去檢查……”

“哼！”朱高熾這才冷哼一聲道：“恐怕，現在什麽也查不出來了吧……”

“父皇要是這樣認為，兒臣也沒有辦法。”朱瞻基別過頭去，悶聲道：“總之明日安厝，應該出不了岔子，兒臣幸不辱使命，父皇保重龍，早些安寢吧。”

“你也早點歇息吧……”朱高熾微微點頭，垂下眼皮。

朱瞻基看著閉上眼的父皇，雙眼一眨不眨，好一會才無聲的退下。

朱瞻基一走，朱高熾就睜開眼睛，他能清楚地覺到兒子目中的寒意，心中五味雜陳，徹夜難眠。

。

第二，風停雪霽，萬壽山徹骨嚴寒。

盡管昨日剛剛生了哭陵鬧劇和行兇慘劇，但大行皇帝的安厝禮還是得繼續進行。畢竟不把老皇帝埋到土裏，所有人都沒法回家……

長陵中的氣氛，要比昨日更像葬禮，鼻青臉腫的文們，不用醞釀緒就可以哭得撕心裂肺，甚至不人直接哭暈過去。勳貴們也不遑多讓，中氣十足的哭聲在山穀中回響不絕，震得樹枝上的落雪，撲撲簌簌掉個不停。

朱高熾卻覺十分膩味，因為這幫家夥是借著先帝的葬禮哭他們自個兒。但皇帝也不得不承認，這是個泄一下的好機會，想想自己苦熬了這麽多年，終於當上了皇帝，本想著為國為民做一番事業，結果卻搞得怒人怨，裏外都不是人。洪熙皇帝就痛不生，也扯著嗓子大哭起來！

也不知是不是這比昨響亮十倍的哭聲，讓大行皇帝終於消了怨氣，總之當一百二十八名錦衛重新將繩索穿過大杠，然後在軍的號令下一齊向上力時，那昨日裏怎麽也抬不的金楠木大棺，被毫無阻礙的抬了起來！

洪熙皇帝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禮部尚書唯恐再生變故，直接跳過幾個無關要的儀式，命人趕將大行皇帝的棺槨土為安。

棺槨被錦衛抬地宮，又有兵抬一百餘口柏木棺材，裏頭是為永樂皇帝殉葬的太監宮嬪……本來朝野中有聲音，要讓徐妙錦也給先帝殉葬，但在這件事上，各方大佬十分罕見的態度一致，提議之人遭到嚴懲，再也沒人敢提這件事……

當隨葬的也送地宮，工匠便放下地宮巨大的石門，然後破壞機關，開始填上封土……

叱吒風雲三十年，橫世間二十載的永樂大帝，終於徹底告別了人間……

然後，洪熙皇帝和他的大臣們片刻不留，離開了長陵，離開了萬壽山，歸心似箭的返回京城。

所有人都清楚，長陵的紛爭隻是預演，真正的大戰回到京城才會打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