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晏子好,素來與人為善，病倒后來探的人絡繹不絕，其中不乏有不士族中的郎，薛鸝跟在魏蘊后倒也不顯得突兀。

　魏蘊起初是不大愿意來的,梁晏病倒,與實在沒有多干系。只是薛鸝聲稱與梁晏投緣,難得在到一個能說上話的好友,雖心中不大愿，卻還是沒有拒絕,陪一同到侯府探梁晏。

　平遠侯府人丁稀，不比魏氏是百年族,府中家仆并不算多，顯得有幾分冷清。反倒是突然來拜訪的這些年輕郎君娘子們，讓侯府中多了幾分鮮活氣。

　傳言說梁晏病倒，實際卻不算什麼大事,只是他在在朝政上與人不和,加上他年輕氣盛資歷尚淺，旁人背后給他下絆子，足以讓他忙得焦頭爛額幾日不好歇息。不過是沒有歇息好，與人爭論之時氣急,忽地暈了過去,回府睡上一日后，流言便傳得人盡皆知。

　友人們上門拜訪才知曉他并無大礙，笑罵兩句后便散了。薛鸝與魏蘊上門時，衡章縣主正往回走,瞧見了薛鸝也在,想到與魏玠的種種傳聞,便忍不住出聲住。

　“你何時與梁樂安好了？”語氣頗為不滿，眉梢微微挑起，顯得有幾分盛氣凌人。

　薛鸝腳步頓住，怯生生地瞥了一眼，不等開口，魏蘊便先一步擋在前，替答道：“他喜好多管閑事，從前幫過鸝娘幾次，鸝娘心善，來探他也是無可厚非，縣主有話要說？”

　衡章縣主睨了一眼，說道：“奪人所的事他可做了不，你竟還敢讓與梁樂安往來。”

　“若能被搶走便算不得真心，何況如周素殷一般目短淺之人并不多。”魏蘊與衡章縣主同是心高氣傲的人，說起話來誰也不肯讓著誰。

　“我竟是忘了，即便樂安不去搶，以的份，怕是做妾也不夠格的。”衡章縣主說起話來十足的刻薄，半點不怕得罪人，似是有意要激怒薛鸝，哪里想到竟沒有半點惱怒的模樣，仍是一副了委屈的凄楚模樣，反觀側的魏蘊卻面慍。

　薛鸝扯了扯魏蘊的袖，輕聲道：“縣主說得是，鸝娘如微塵，不敢肖想表哥。”

　見反應平靜，衡章縣主自覺無趣，也不想在侯府與魏蘊起爭執，哂笑過后便離開了。

　魏蘊有些氣悶，邊走便說道：“旁人辱你，你便只會忍讓不，總該要為自己說上兩句。”

　“縣主的話并無不妥，難不姐姐認為，日后表哥會愿意娶我為妻？”薛鸝的語氣還算平靜，魏蘊甚至聽不出多傷心來。分明這也正合了的意思，如今聽薛鸝這般說，竟莫名低落，半晌沒有應答的話，好似也做了回拆人姻緣的惡人。

　薛鸝心中并非沒有惱火，最恨旁人輕賤踐踏，即便出不高，也不代表是個人取樂任意辱的玩意兒。魏玠嫌惡，便要他嘗嘗被人戲弄的滋味，可心底也清楚，對魏玠也算不得什麼，不過能他日后回想都覺著惱恨罷了。

　說到底，他又憑何與計較，高高在上的魏氏長公子，真能自降份娶這出低微的子不。

　在名門族眼里，門第才是度量衡。士族出的人大都瞧不上寒門，便是哪一日要死了，也不屑去吃寒門中人遞來的吃食，寧愿抱著他士人的氣節去死。

　薛氏雖不是寒門，卻因薛珂半途去做了不流的商賈，連帶著薛鸝與姚靈慧也要人譏笑，魏氏肯接濟他們已算得上是仁厚至極。甚至以的出，想要攀上如今已然式微的魏氏四房，若不是有魏植幫襯，也稱得上是癡心妄想，何談讓魏玠娶。

　之所以明目張膽引魏玠，卻仍然能在魏府立足，不正是因為所有人都未曾將放在眼里，都等著瞧的笑話嗎？

　薛鸝瞥見魏蘊的神，心中不冷笑。才不會為此失落，更不會生出毫對魏玠的愧疚，能當的踏腳石，也不見得能損害他分毫。說到底，也是個人，好聲好氣地哄勸討好他這麼些時日，分明是他占到了好。

　二人一同見到梁晏之時，府中探的人已經零星地散了，顯然梁晏并未想到們二人會來，聽到侍者通報后，他連忙收拾桌案。薛鸝與魏蘊走房中，正見他慌忙地拿書卷在一沓字畫上。

　薛鸝走近之時，那字畫都已被遮蓋嚴實，只瞥到了畫上一抹鵝黃，心下卻已有了定論。

　魏蘊冷冷道：“藏著掖著做什麼，不過幾張字畫，你技藝拙劣于見人不？”

　梁晏被氣得臉漲紅，憤憤道：“你來探人，里竟也沒一句好話。”

　“又不是我愿要來，若不是鸝娘心善想來看你一眼，我也不會……”

　魏蘊后面再說了什麼刺耳的話，梁晏都沒能聽進去，他在心中暗自欣喜，卻又忍不住為自己的欣喜而愧，只能強著不讓自己出異樣來。

　薛鸝語氣擔憂，溫聲問他：“世子如今可好些了？”

　“并無大礙，難為你特意登門探……”他說話時才敢去看薛鸝的表，對上明澈的眼眸，面上又是一陣發熱。

　室似乎流淌著一無聲的暗流，梁晏心中雜的被掀，讓他更抑不住心的躁不安。

　薛鸝仍言笑晏晏，恍若無事般與他寒暄，話里偶爾提到的魏玠，像是一刺扎在他上，便是不足以傷人，也會讓他到痛不堪。

　魏蘊打斷二人的對話，催促道：“既然你安然無恙，我們也該回府了。”

　掃了薛鸝一眼，語氣不耐地喚了一聲：“鸝娘，我們走。”

　薛鸝聽話地點頭應下，說道：“愿世子康健，我與姐姐先走了。”

　梁晏站的筆直，一不，卻覺著自己的軀好像在不斷下墜，怎麼都落不到實。

　他下眼底的落寞，點頭笑道：“好，多謝你們來看我。”

　魏蘊走得有些快，薛鸝小跑著去追，腳下卻不慎踩到邊，子猛地一歪，好在及時扶住了書案才沒有摔倒在地，只是書案上的書卷卻嘩啦散落，硯臺也震之下濺出了不墨點。

　梁晏焦急地來扶，薛鸝連忙賠罪，俯將地上散落的書卷撿起來，梁晏忙道：“不必了，你沒有傷到便好，讓家仆來收整……”

　他將書卷重新堆回桌案上，卻遲了幾分，被魏蘊看到了已經出大半的人圖。

　魏蘊目一凝，不顧梁晏的意思，迅速將人圖走，梁晏慌忙地想要來爭搶，卻已是于事無補。

　梁晏拜過名師，他的人圖形神俱佳，即便只看上一眼也能人過目不忘。魏蘊以為畫上的人是周素殷，本想調侃他兩句，誰知看到那圖上的子后面卻猛然一沉，怒氣直沖頭頂，眼神像是要將他撕碎般。

　“我堂兄待你何不好，魏氏又何曾虧待與你，一個周素殷便罷了，如今你竟對鸝娘了這齷齪心思。如此心狹隘，活該你不如堂兄！”

　梁晏面慘白，手中的畫紙被他攥出褶皺，幾乎要碎裂。一瞬間，他苦心遮掩的意就被揭開。薛鸝會如何做想？是否也如魏蘊一般認為他心思卑劣，才智不及魏玠，品更是云泥之別。知曉他抱有這種心思，往后定要厭惡他，再也不愿多看他一眼。

　梁晏渾冰冷，僵立著不去反駁，更不敢去看薛鸝的目。

　他始終沒有聽到的聲音，心中竟生出一種解，無論如何，至鸝娘知曉了他的心思，他并未期過鸝娘能拋下魏玠來傾心他，這本就是件極其無的事。

　可他又忍不住惡毒地想，魏玠又如何，他目無下塵，勢必要娶名門族之，屆時鸝娘傷心難過，他再去救于水火之中，難道還會對魏玠死心塌地不。

　梁晏緩緩松開五指，任由那人圖落在地上，被薛鸝盡收眼底。

　他也不惱，只漠然地看著魏蘊，說道：“傾心鸝娘的并非只有我一人，憑何魏蘭璋的喜是高高在上的垂憐，我的喜便只能是齷齪。”

　魏蘊想要出口譏諷，卻被薛鸝抓住了手腕往回拉，沉默已久的終于有了作，梁晏這才不安地看向。

　然而薛鸝的面上并無厭惡，眼中的緒雜，似是驚愕又似是凄惶。

　“姐姐莫要說了，世子只是……只是說了玩笑話，你我都莫要當真……此事便當不曾有過。”

　“并非玩笑話。”梁晏盯著，隨著他說出埋藏的意，口中憋著的一濁氣似乎也在此刻消散。“我的確傾慕于你。”

　薛鸝用盡心機，還是讓梁晏說出了這句話。無論他是否是意氣用事，此刻薛鸝仍是會忍不住暗中欣喜，下意識屏住呼吸，眼前好似蒙了層霧氣，連他的影都變得模糊。

　魏蘊沒有耐心聽梁晏表白心意，氣憤地拉著薛鸝離開。梁晏并未阻攔，任由們走了，一路上魏蘊都在用為數不多的惡毒詞匯咒罵梁晏。

　薛鸝并未附和，甚至忍不住有幾分懊惱。今日的事實在是之過急了，早知如此，不如孤一人到侯府來，便不至于將梁晏到表白心意。也好再多些時日讓徐徐圖之，待保全了名聲再與魏玠劃清界限。

　如今看來，便只好將過錯都推到魏玠上了。

　想到此，打斷魏蘊：“姐姐何必如此氣憤。”

　魏蘊擰著眉看，說道：“我從前與你說過，梁晏最好奪人所，凡是堂兄意中的件，他便費盡心思去搶走，連與周素殷的婚事都被他搶去了，如今他覬覦到你的上，不過是將你當做玩，絕不會娶你為妻，你竟不惱火？”

　薛鸝輕笑一聲，自嘲道：“惱火又如何，我沒有周娘子的出，被人當做玩也無可奈何，除非表哥愿意娶我，若不然我還是要人恥笑。梁世子無意娶我，表哥便愿意娶我了嗎？”

　說完后，面帶期冀地著魏蘊，而魏蘊果真偃旗息鼓，連安的話也說不出口，只能看著的目逐漸轉為失。

　好一會兒了，才說：“此事錯不在你，我不會告訴表哥，日后你也不許再與梁晏見面。”

　薛鸝隨口應了，并不將的話放在心上。即便魏蘊不說，魏玠也會很快看出來，要早些擺他才是。

　回府之時已經是傍晚，大片的晚霞染紅天際，像是海上升騰起了熊熊大火。霞映照，讓這富麗堂皇的樓宇也變得怪陸離，多了幾分詭魅的綺麗。

　薛鸝著魏府的雕梁畫棟，總覺得時刻便有麗的怪從影中冒出來將拖走，在暗撕咬的。

　“鸝娘。”

　忽然一道人聲遙遙傳來，將的思緒拽了回來，卻讓莫名覺得背脊發寒。

　魏玠抱著琴，站在長廊的盡頭看著，面上仍是他一貫的溫雅笑意。“鸝娘，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