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花娘便在四方樓時亦是頗有地位之人，這等辨識本事固是錯不了，那說話的聲音也是細若蚊蚋般恰到好。

　眾人只見在一邊耳語一番，卻聽得安清悠點點頭道：

　“既是如此，這方子我便勉力一試，到時候與不的，還請劉先生指教。只是這香方上有些材料頗為偏門，又是我清香號平時從來不用的，倒不知劉先生邊可有預備？”

　這話一說，劉一手的眼中陡然升起了一希。

　這張方子困擾了他師徒整整兩代人，上面所寫那幾種原料多年來他是一刻都未曾離開過邊，此刻手從懷中零零碎碎，竟是一個又一個地拿出了一堆瓷瓶來。上面一個又一個的標簽，盡是寫明了材料。

　旁邊一直微笑著的沈從元臉上忽然有些僵。

　他是明眼人，這劉一手準備得如此充足，難道之前那張香方竟真的是一張什麼難解的古方？

　有香方并不代表有香，正如同有了菜譜未必人人都能為絕世名廚一樣。

　調香師的手藝之中，素來便是有“解方”這麼一項，尤其是那些只有配料和比例，作工序不全的香方最是難解。

　此刻廳中不乏行家，知道這解方之事可遠比品香難得多了，從香方到香，期間更需要不斷的調整驗證，十有八九倒不是一天兩天所能的。此時眾人倒是都想看看，這位清香號的東家既然答應了嘗試這香方，又怎麼能夠在眾目睽睽之下當眾解出這張古方來。

　卻見安清悠徑自對著那劉一手笑道：“這香方上的幾味材料雖然有些偏，好在我倒是還曾見過用過，且請先生稍待片刻，待我細算一下這其中分才好。”

　劉一手不一呆，這位蕭五用詞倒是新鮮，對于他們這些古代的調香師而言，從來材料便是材料，這算分又是怎麼一回事？

　這邊劉一手有些發呆，那邊安清悠卻是早已命香在一邊取過了紙筆，先看了看那香方上第一味材料的虎甲硝，卻是在紙上寫下了一行字：

　“氨基丁酰類硝化，混硫……”

　劉一手為這份香方琢磨了一輩子，這時候便是再對安清悠有所尊敬，也忍不住長了脖子去窺視了一眼。雖說安清悠并沒有防人，但是這幾個字便連他也是瞧得兩眼發直，渾不知是什麼意思。

　說實話，這倒也怨不得這位在關西一代名氣極大的劉一手劉先生，似這類后世的化學名詞，在古人可以說是全無概念。

　莫說是他，便是在安清悠邊打下手已久的青兒、香等幾個大丫鬟，又或是四方樓里出來的調香好手安花娘等人，這時候也是如同看天書一般。

　而偏偏，安清悠前一世時因為立志要做一名優秀的調香師，上學之時在這有機化學之類的科目上所下的苦功絕對是學霸級別的！

　行筆如飛，不一會那張白紙上便寫滿了旁人看不懂的化學分，安清悠忽然又是一抬頭，對著旁邊的下人們說道：“取算盤來！”

　眾人都有些瞧得莫名其妙，這調香又不是賬房算銀錢，若說是要取秤盤量材料大家倒還可以理解，這取算盤卻又何用？

　沒有人知道，這時候安清悠心里卻是把這個時代沒有計算機大大地腹誹了一番。

　接過算盤來一手撥珠，另一手卻是筆鋒一轉，直接寫出了一堆分子式和化學反應式，只見那白紙上一張又一張的飛速落下了無數古怪符號，若說之前寫的那些東西乃是沒人看得懂的天書，這些東西簡直就是鬼畫符了。

　眾人都已經瞧的傻了，似這等解香方的做法，放在這大梁國中簡直聞所未聞。

　便是沈從元帶來的那些調香師們個個都是經驗富，也一輩子從未見過這般解方之人！

　“原來是這樣，如果要把芳香烴分離出來，這些東西統統需要做分解碳化。能創出這等方子之人，也算是這個時代的奇才了，真不知他若是憑試驗，要嘗試多次……”

　沒用多久，安清悠已然停筆落墨，口中似是頗為慨地自言自語了一句，卻是抬起頭來對著劉一手道：

　“此方雖然難解，倒還未必是無法可調，如今我已有了七把握。只是這方子乃是令師所得，這里不得要問上劉先生一句，我來說手法，劉先生手制香，如此可好？”

　劉一手面一怔，繼而是狂喜。

　他雖看不懂這般前所未聞的解香手法，但對方確是自己調香數十年來從未見過的高手無疑。這位蕭五既然敢在這等大庭廣眾之下說出有七把握，自然必有所恃。

　這張香方若是從自己手中調出，那可真算是對自己的師徒兩代人幾十年來的一番全！

　當下劉一手神一肅，拱手行禮道：“多謝蕭五全，能得您點撥一二，在下幸何如哉！”

　“還幸何如哉？”

　旁邊的沈從元差點沒氣背過去，這安家的死妮子真是自己的克星，剛還覺得這劉一手會搞事，怎麼轉眼之間看那安家的妮子寫了一堆天書鬼畫符，轉眼間就變得恭恭敬敬地給人家做手當使喚了？

　沈大人這邊一肚子氣，安清悠卻是轉對著諸人笑道：

　“這香方頗為偏門，等會兒調香之時卻怕是有些怪味道要擾了諸位口鼻，敝號這里先給各位奉上一小份香，各位不妨在帕子或袖口上淋了掩住口鼻，省得太過難了。”

　一揮手，自有下人伙計拿著香奉上，率先用帕子淋了香的卻是那幾個沈從元帶來的調香師。他們都是行家，自然知道這香雖然是香，但是調制過程中產生出來的種種怪味卻是未必那麼好。

　更何況這偏門方子所用皆是一些非臭既酸的材料，真要調起香來，那還不定是個什麼章程呢！

　眾人有樣學樣，一時之間那市面上買都買不到的“香那兒五號”香被淋在了眾人的帕子或是袖之上，偏在這時蕭辰居然朝沈從元走了過來，笑嘻嘻地遞過一小瓶香道：

　“沈大人份尊貴，咱們清香號自然是要加意把您照顧好了的。這瓶香乃是鄙號所出的極品，特地加了料的，給您這樣的高顯貴才能使用哦！您收好，想在帕子上淋多便淋多，咱們管夠啊！總之是要護住了口鼻，千萬莫要讓些怪味熏著了您不是？”

　說話間手上閃電般的一一，沈從元只覺得手中一，不知如何便多了那一小瓶的香。蕭辰也不多言，徑自笑嘻嘻地一拱手便回到了座位之上。

　沈從元這下子可登時是犯了難，瞅著眼下這般架勢，一會兒先不說安家那妮子能不能調出這張古方來，過程之中只怕真是會有些難聞的氣味熏人。若要先做些預防自也應當，可問題在于……

　問題在于這個可恨的蕭辰怎麼就好死不死地湊了上來，遞給自己這瓶香還是什麼特地加了料的？

　加料加料，這清香號給別人加了料的或許是為了什麼豪客的特制之，可給他沈大人特地奉上的東西，那加了什麼料可就沒準了！

　對于清香號沈從元自然不會全無研究，看看手中的那瓶香，只覺得和市面上所見的“香那兒”香沒有什麼不同。可是別的不說，憑著這香是蕭辰給他遞上來的，就決計不敢去用。

　連塞子都沒敢拔開，天知道這里面有著什麼名堂！

　“哼！本大風大浪見過多，又豈能被你這小小氣味嚇到，充其量不過是難聞些熏人些，難道本還會怕了不？至多是一也就罷了！”

　沈從元也是個敢下得去狠心的主，此刻主意已定，反而是凸肚氣派十足，當真是好一位儀表堂堂的朝廷命！

　便在沈從元著打定了主意之時，廳已經是擺滿了調香所需的諸般事。劉一手更是沒有做什麼預防措施，這份香方是他師門兩代人的心愿，便是死也不肯后撤半分的，他要徹徹底底地驗這整個過程！

　“起火！七種材料各自分開，同時煸香！”安清悠在他后一字一句地說道。

　這煸香說白了就是將那制香的材料放在火上進行烘烤，那劉一手不愧“一手千金”之名，手上功夫確是了得，此刻七個煸香爐一字排開，卻是毫不遲疑地便分好了七種原料，手中火折子橫掃之下，已是將那七個煸香爐一口氣盡數點燃。

　只見七柱火苗瞬間便燒得極旺，口中不由得贊了一句：“好！”

　安清悠微微一笑，正所謂工善其事，必先利其，在上一世時調制的工作習慣讓對于清工的要求尤其嚴格，如今清香號里不論是燃料，在京城里絕對找不出第二份來。

　不過這雖好，味道可就不那麼妙了。

　這七種材料非酸即臭，下面再用火一烘一烤，那子味道可別提是有多難聞了。而且這些味道揮發極快，不一會竟已經是滿屋怪味，腥中帶酸，酸中帶臭，臭里面居然還帶著點嗆人的覺。

　廳中諸人或用手帕或用袖口，紛紛灑上了香掩住口鼻，這才覺得好過了不。

　只是卻苦了旁邊傲然自立威凜然的沈從元沈大人，他的臉已經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