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清悠是被搖醒了的，安花娘不敢讓睡得太過份，一夜的睡眠，恰到好。

　便如同的太久不能吃得過多一樣。

　長時間的過度疲勞，人會極度的睡，可是若驟然松弛了下去昏睡過度，同樣對有著極大的危害，甚至有人會一睡不醒。

　安清悠睜開眼睛的時候，只覺得頭疼疼關節疼，簡直是四肢百骸渾都在發疼，卻是習慣地翻了個，向旁邊手一抱，口中含含糊糊地道：“我怎麼睡著了……”

　這一下卻是抱了個空，手所及竟是只有被子。

　安清悠迷糊著低聲囈語一下，卻是隨機大驚之中翻而起，只見一縷朱紅的淡淡從氈房的窗口中了進來，桌上的蠟燭卻早已燃盡。

　太似是剛剛升起，可是那個溫暖的懷抱，那個枕邊之人卻已經消失不見，滿屋之中，又哪里有蕭辰的半點影子！

　“花……花姐，夫君呢！”安清悠的聲音似是有些微微發。

　“將軍已經帶隊走了，他特地沒有驚夫人，奴婢也不敢造次……”

　安花娘一臉的苦笑，卻是仿佛不經意間說了那麼一句：“將軍還傳下令來，軍眷俱都在谷口相送，不得出谷。不過他們是五更天才列的隊，此刻日頭剛起來，大隊只怕是剛出谷口……”

　安清悠幾乎是聽到這話的同時抓起幾件服便胡套在了上，一抬頭間卻是盯著安花娘道：“花姐，你可會騎馬？”

　“四方樓里論騎將軍排名第一，奴婢大概能夠排進前十……”

　不及梳洗，安清悠就這麼蓬頭垢面地沖出了氈房，卻見門口一批烏黑亮的駿馬就這麼拴在此，就和安花娘醒自己的時機一般恰好。安清悠微微一怔，卻是猛一回頭低聲道：

　“花姐……謝了！”

　馬做飛快，可還是晚了。

　安清悠到達軍眷們指定聚集著送別的一小丘上時，大隊人馬卻已經堪堪走過了谷口，周圍是人們撐著的笑臉，面前是不得出谷的令。雖然知道蕭辰必是便在這隊伍之中，可亦知他必是已易容改扮，茫茫人頭之中，卻又讓人哪里去找？

　怔怔地著面前那三千背影，安清悠忽然笑了，隨即卻是用盡全力氣高聲喊道：

　“賊漢子——！你要是不當個大英雄回來，老娘就改嫁！”

　沒有人停下，可是行進的隊伍中，卻有一個面灰黃的中年漢子上微微一翹，那笑容里有點詭異，有點兒壞，卻沒有回頭。

　“怎麼樣，我媳婦有點兒北胡可倫敦的架勢吧？”黃臉漢子低聲地說。

　旁邊是一片翹起來的大拇指。

　黃臉漢子似是得意的低聲一笑，陡然間卻是提起了嗓子高道：“我們一定會回來的！”

　安清悠面朝大隊用力地點了點頭，雖然找不到人，可是認得那個聲音。

　男人們越走越遠，忽然間一陣整齊無比的喊聲竟是隨風飄了過來：

　“——我們一定會回來的！”

　人們一下子眼圈全紅了，可是們的臉上依舊掛著笑容，直到那些背影漸漸地消失在了地平線上，這才有人哭了出來！

　剛剛的笑容似乎轉瞬間便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低低的啜泣之聲。而在這些人瞧不到的地方，大隊人馬并沒有徑直向北，而是悄然轉東直奔京城，皇帝陛下在那里等著做他的最后一場戲，為使團送行。

　“大梁壽三十九年五月十七，遣使至北胡而納歲幣。隊三千人，奉檀香寺高僧了空，儀仗諸備，銀絹糧秣車馬相銜不息，蓋本朝以來未有其過也。皆于都鬧市之中招搖而過，有好事之徒多圍觀而視，嘗有百姓及忠烈之士痛罵之，高呼其為辱國之行。然帝談笑自若，親送至京城北門，辭使之時尚言結好北胡諸部，以示大梁上國天朝之恩矣。”

　——《梁史.仁宗本紀》

　這是大梁立國以來派團前往北胡規模最大的一次，也是安歲幣最多的一次，更是在當時挨罵挨得最多的一次。

　可是大梁與北胡征戰百年，期間共有以歲幣安或是和親使團出使二十九次，卻沒有一次比這次出使的影響更大，大到了當時世上兩個最強大的帝國幾乎都于風雨飄搖的狀態。

　后世史學家每逢研究這段歷史的時候，無不為壽皇帝的苦心孤詣雄才大略拍案絕，只是無論正史野史，卻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帝王將相上，從未對這些辰字營的軍眷們落下過半筆。

　包括此時的安清悠也赫然發現，即便是當初曾經告訴要笑著送走自己男人的那幾位軍眷，自己卻完全不知道們的名字。

　滿坡哭音，傷別離。

　著到了這個時候才肯哭出聲來的軍眷們，安清悠忽然明白，原來自己竟也在不知不覺間了們當中的一個，無聲，早就淚流滿面！

　眼淚在一滴一滴的向下落，卻沒有嗚咽之聲，良久，安清悠卻是慢慢地吩咐道：“花姐！送我回去！”

　“回氈房？”安花娘輕聲問道。

　“嗯！回氈房小睡片刻，等過了晌午，夫君他們的大隊也該出城了。立刻送我回清香號，這些日子里那邊繃得太，難免會讓人起了疑心，下午我要在香號里見上幾個客商臉。”

　安清悠輕輕了眼淚，慢慢地說著話，旁邊安花娘微微一怔，繼而那眼之中卻是滿滿的佩服。

　知道蕭辰這一走，自家主母的心里會有多難，可是干了眼淚，依然是那個不肯倒下的人，依然是那個明強干的清香號東家老板娘。

　“你留在京城里把家看好，咱們亮刀子之前，多還得拖著沈從元睿王府那一幫人呢，他們可是和北胡人有勾結的……”

　太已經升起了老高，一朵朵白云向北緩緩的飄去，蕭辰的話似乎還在耳邊回響著。安清悠抬頭靜靜地著天，臉上忽然出了溫之，心中默默地念道：

　“夫君，你踏實的去做你該做的事，家里這邊，我在！我一直在！我在這兒等著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