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崢愣了一下，起推門看。

門后空無一人。

門竟然忘了鎖？

也不知是竹筠大意，還是……

廖崢心中突然閃過一個荒唐的念頭，荒唐的連他自己都不信。

然而他的心，卻因為這麼一個荒唐的念頭狂跳起來。

雖然理智告訴他，本不可能，但鬼使神差的，他還是抬腳走了進去。

月鋪滿整個小院，皎潔如水。

院中的石桌上擺著點心，還有一壺酒，桌旁卻沒有人。

廖崢怔怔站了半晌，這才夢游似的走過去，坐下來斟酒，一飲而盡。

正屋的燈，就在這時亮起。

子云鬢鵝頸，側影的像幅畫，畫在窗紙上。

廖崢有些慌的放下酒杯，起走到窗戶前。

“我、我吵醒你了？門沒鎖，我便進來了，看到桌上的酒……”他語無倫次的解釋著，生怕產生什麼不好的誤會，將他當做闖空門的登徒子，

“酒是專門給將軍備下的。”舒娘子婉的聲音過窗戶傳了出來。

“聽聞戰事又起，將軍明日就要出征，云舒無法為將軍送行，于是特備薄酒，提前為將軍餞行。”

這下到廖崢愕然了。

“你……你知道我會來？”

“將軍來與不來，我并不知曉。我備下酒，只是全了我送行的一番心意罷了。”云舒幽幽道，“人生在世，諸多不由己。凡事不求結果，但求問心無愧，足矣。”

“不求結果，但求問心無愧……說得好！”廖崢將這句話反復咀嚼，心中陡然生出一種沖。

“明日啟程，等著我的將是一場苦戰，此一行是否是永訣，還是未知數。云舒，有些話藏在我心底許久，若是不說，或許我永沒有機會再說出口。我們年相識，你可知，從見到你的第一刻起……”

“將軍！”舒娘子聲音微凝，驟然打斷了他。

“將軍是懷大義的君子，當知問心無愧，是有所為，有所不為。”

“當年昏君無道，殘害忠良，陷江山于風雨飄搖中。將軍深明大義，舉明君以侍之，這才換來北周之地十年的休養生息，百姓安居樂業。世人或許對將軍有所誤解，但云舒心中，將軍卻是明辨是非、敢于舍取義的英雄，是頂天立地的男兒。”

“在外，將軍是固守邊疆的一柄利劍，護衛家國百姓。在，將軍是一家之主，是妻兒老小的頂梁柱。將軍責任在，一言一行，一舉一，更要三思而行。話已至此，相信將軍心中明白。”

廖崢聽完，苦笑一聲。

他早該想到，會是如此義正言辭的反應的。

他是不是君子有待商榷，但卻是真正的中君子，同云老太傅一樣，品高潔，寧折不彎。

那年得知云老太傅死諫于宮門前，溘然長逝，大慟暈厥，醒來后，簪素服，跪在宣政殿外，求皇帝賜冷宮，從此愿一生不踏出冷宮半步。

這話以退為進，實則是想與皇帝死生不復相見，徹底決裂。

果然，前朝皇帝聽完大怒，將堂堂皇貴妃貶為庶人，幽在清涼殿。

清涼殿名字雖好聽，實則卻是一年久失修的廢殿，破瓦裂墻，四著寒氣，因而取名為清涼殿。

高門貴，一生從未貴步臨賤地，卻一白施施然步殿中，神未見半分波。

此后，后宮嬪妃來看熱鬧的，嘲笑的，落井下石的，紛踏而至，卻沒見皺過一下眉。

云老太傅死后，整個人便如古井一般，死水沉沉，毫無生氣，任誰來，都是毫無所的模樣。

當然，除了那個禽皇帝。

想來那禽也是曾真心過，為了讓回心轉意，親自去清涼殿接回宮，卻被斷然拒絕。

那禽于是惱怒，竟大白日的闖殿中，用強于……

當日他正值守在殿外，聽著里面傳來的男人暴怒罵聲和無助的驚呼，第一次到自己的無能。

那時的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侍衛，能托關系調到冷宮當值，已實屬不易，更別說闖進去救下。

他并不怕死，只是那時，他父親仍在，他不得不投鼠忌。

那禽走后，他才不管不顧的闖進了殿，卻見角帶，衫破碎的躺在地上，昏死過去。

那一眼，讓他恨不得轉刀去殺了那個狗皇帝！

那是他第一次生出不臣之心，像一顆種子，深深種下，此后，更是隨著過的苦楚，逐步長參天大樹，最終驅使他付諸了行！

他寧愿頂著叛國賊的千古罵名，也定要那昏君如同喪家之犬般無容！

幸而最后，他做到了。

如今，他將如珍寶一般小心藏了起來，將庇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護了十年。

縱然只能遠觀，他亦無怨無悔，更問心無愧。

思及此，廖崢的心緒頓時下來。

“今晚的月很，像是清涼殿外的那些夜晚，一樣的。”他意有所指道，“云舒，你要不要出來看看？”

窗上的側影沉默片刻，輕輕搖了搖頭。

“夜深重，將軍，你該回去了。”

“這府里，該同你一起賞月的人，不是我。”

“云舒，我……”廖崢聞言，頓時還要開口。

“將軍，夜深了，請回吧。恕我不能遠送了。”舒娘子再次打斷他，“此去征戰，愿將軍一切保重，平安凱旋。”

廖崢滿腹的心里話被幾句話堵住，再也無法說下去。

將他往邢氏那推，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很多年前，父親要為他選親事，那時的他也是如今日這般，懷著一腔孤勇的熱忱，跑去問的意見。

然而卻沒有如他期的那樣神波，平和的甚至沒有一波瀾。

認真幫他從幾戶備選人家中挑了邢氏，說閨名在外，最是端莊淑嫻，讓他娶了邢氏要善待于，同好好過日子。

他當時心中不知是何種滋味，渾渾噩噩便答應了。

直到今日，故境重演。

再次勸他，回到邢氏的邊。

或許，卻是從始至終，只當他是管家的兒子，一個下人而已。

年相識又如何？相投又如何？

那說不清道不明的青愫，終究抵不過份懸殊的云泥之別。

不得不了宮，而他，也被長輩勒令著娶了門當戶對的人。

“好，我走。”廖崢眸子暗淡下來，嗓子像是吞了青梅，又酸又地堵得心口難。

“你……今后多保重。”

說完，他默然轉，緩緩出了院子。

屋，舒娘子分明衫齊整，并不曾睡的模樣。

螓首低垂，腮邊凝著淚，素手拂過琴弦，發出哀婉凄然的一聲錚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