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鄭夫人的話,徐氏姐弟換了一個彼此才懂的眼神。徐念安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徐墨秀迎著鄭夫人不解的目,緩緩起自己右邊袖。
年清瘦有力的右臂上,蜿蜒著一道如蜈蚣般猙獰丑陋的疤痕。
“啊!”鄭夫人還是第一次看到自己兒子手臂上有這麼大的一條疤,驚詫之下掩口失聲,“這、這是怎麼回事?什麼時候弄傷的?怎會如此?”這麼大的一條疤,可見當時傷口有多大多深,這該有多疼啊!
“娘還記得,兩年前那個春天,有一晚雨下得特別大,我和阿姐連夜趕路不慎摔倒,我摔傷了手臂,而阿姐磕破了頭麼?”徐墨秀提醒鄭夫人。
鄭夫人瞬間想起,再次不可思議地看向那條疤:“這……便是當時摔傷的?竟這樣嚴重!你當時怎麼不說呢,你是讀書的,這麼大的傷口,又在右臂上,萬一沒治好留下了殘疾可如何是好?”鄭夫人又是心疼又是后怕,眼中泛起一層淚。
“當時不說,是因為,我和阿姐都說謊了。”徐墨秀看看徐念安,苦一笑,再次轉過臉對一臉呆滯的鄭夫人道,“那一年阿姐剛把稻田改花田,沒有門路將種出來的牡丹賣出去,只能在花市租了地方親自售賣。那天我在學堂看著天下來,像是要下雨的樣子,便向先生告了假,去花市幫阿姐收花,正好遇見一名惡在欺負阿姐。我沖上去想保護阿姐,卻被惡的奴仆打折了右臂。”
聽到這里,鄭夫人驚愕不已,淚如雨落。
“惡見闖了禍,帶著惡仆跑了。我痛得昏死過去。阿姐背著我去找大夫,只因我胳膊折得厲害,城中大夫不敢保證能接得完好如初。阿姐冒著雨將我背到忠義伯府門前,哀求大伯父幫忙找醫給我醫治手臂。
“我疼得一會兒迷糊,一會兒清醒,就看到阿姐渾地跪在忠義伯府門前不斷地哭喊哀求,膝蓋跪出了,頭磕出了,嗓子喊啞了,可始終沒能敲得開忠義伯府那扇大門。”
想起當年長姐慘狀,徐墨秀鼻子一酸,險些也掉出淚來,側了側臉強自將淚意回去。徐念安微笑著拍了拍他的手,安道:“都過去了。”
徐墨秀看著,點點頭,轉過臉對著淚流滿面的鄭夫人說完了事的后續:“阿姐眼看無,我又流不止,只得背著我求到靖國公府,半路遇著進宮述職出來的國公爺。國公爺請了醫連夜為我接骨治療,待況穩定下來后,第二天才送我和姐姐回來。因怕您擔心,我和姐姐便合力將此事瞞下,只說是不小心摔的。”
鄭夫人抱住一雙懂事的兒放聲大哭:“我可憐的兒,都怪為娘沒有用,護不住你們……”
“不怪娘,命運如此,我們不怕的,只會比旁人更堅強。”徐念安道。
“娘您別擔心,我會努力讀書,考取功名,做娘和姐妹們的靠山。至于忠義伯府那些冷心冷肺的東西,娘不必理會,以后只有他們求著咱們的份。”徐墨秀道。
鄭夫人此刻除了點頭應諾,已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久病之人,緒大起大伏之后猶為疲累,徐氏兄妹服侍鄭夫人睡著后,輕手輕腳離開主屋,去了徐墨秀的屋里。
徐墨秀方才目已經在院中溜了一圈,問徐念安:“怎不見五妹,又上哪兒淘氣去了?”
徐念安笑道:“最近可沒法淘氣了,和四妹一道被拘在我房里看賬本呢。倒是你,今日又非旬假,怎麼突然回來了?可是書院有事?”
徐墨秀長眉微皺,一雙烏黑的眸子擔憂地著,道:“書院無事,是我聽說,你和那趙桓熙的婚期定下來了。”
“看來聞名遐邇的蒼瀾書院也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的地方嘛!這才幾日,消息便傳得連你都知道了。”徐念安一邊在窗邊坐下一邊笑道。
徐墨秀疾走幾步跟著來到窗邊,道:“你還笑,你可知你要嫁的是什麼人?我婉轉打聽了一圈,趙桓熙這個人本就很……”
徐念安見他說了一半又停下,追問:“很怎樣?很不堪嗎?”
“倒也不能說是很不堪。”徐墨秀悶悶地在對面坐下,“但他真是被殷夫人捧在手里溺大的,十歲吃飯要人喂,十二歲還尿床,十五歲下雨打雷還要哭著找娘,文不武不就……總之,就是個很立不起來的人!想起你一生竟要托付給這樣一個爛泥一樣的人,我心里便一百個不愿意。”
“一百個不愿意,那要如何呢?去找國公爺退婚,說我看不上他的嫡長孫?”徐念安問徐墨秀。
徐墨秀牙關咬,擱在小幾上的拳頭也握起來。
國公爺救過他,這兩年阿姐生意做得順遂,很難說不是得了靖國公府的暗中照拂。趙桓熙雖說氣無用,可畢竟也不是大大惡,而他貴為靖國公府嫡長孫,娶徐念安為婦,說到哪里都是國公爺高看他們徐家。徐家再不愿意,也絕開不了這個口去退婚的。
“我今日見過他了。”徐念安忽然道。
徐墨秀眼中一盛,炯炯有神地盯住。
“是個單純善良的年,還有幾分可。”徐念安笑道。
徐墨秀眉頭再次皺了起來,“你瞧瞧你說的這些詞,是用來形容未來夫婿的詞嗎?”
“他另有所,我和他說好了,親后與他做對假夫妻,兩三年后,便以我無出為名,與他和離。他同意了。”
徐墨秀吃驚地瞪大眼睛。
“作為換,和離時他要送我一間宅院兩間鋪面,讓我能安立命。我覺得這易劃算的。”
徐墨秀眉頭愈發皺得厲害,“我贊你和離,咱不要他的臭東西。到時候你回家來,你愿意再嫁就再嫁,你不愿意再嫁我養你一輩子。”
“那不行!”徐念安立馬表示反對,“以你姐姐的能耐,在外頭再經營個兩三年,說不定也能賺個一間宅院兩間鋪面了,憑什麼給他趙桓熙白做工啊?好不能都讓他一個人占了。”
徐墨秀又好氣又好笑,瞪眼道:“都這時候了你還在計較這些!”
“計較這些怎麼了?你和綺安惠安畢竟都未婚配呢。你再等幾年不要,可綺安惠安瞧著就是眼門前的事了。咱們這樣的家底,我不打算讓們高嫁,只求夫婿人品好對們好即可,不得要給們多陪嫁妝傍。”
“那你自己呢?”徐墨秀著一臉云淡風輕的徐念安。
“我嘛,就把靖國公府送來的聘禮盡數帶去,再加上一些我日常所用即可。將來和離時也省得再把嫁妝帶回來。咱們這樣的人家,就算把家產全給我當陪嫁帶去,人靖國公府或許也看不上眼,既如此,還不如坦誠些,反正他們又不是不知我們的底細。”
徐念安一手托腮,臉上三分疲憊三分慵懶三分籌謀再加一分歉意,“阿秀,你別為我擔心了,我此行其實就為了找個機會孝敬孝敬國公爺,否則欠著他這麼大的人,卻沒有機會回報,心中總是不安。國公爺不是迂腐霸道之人,堅持與咱們家結親也是為了照拂我們,看我和趙桓熙實在過不到一塊兒去,他會同意我們和離的。”
徐墨秀神依然郁郁:“但愿。”
離婚期差不多還有六七天的時候,殷夫人終于將婚事全部籌備妥當。
從大門一路走到嘉祥居,看著滿府的大紅燈籠和紅綢彩帶,灑金雙喜得到都是,連下人都新做了鮮亮的新。殷夫人站在廊下,十分的志得意滿。
雖然兒媳婦不是中意的,但這場婚禮十分中意,堪稱靖國公府近二十年來最隆重的一場婚禮。
就是要全府的人都知道,兒子趙桓熙才是這府里最金貴的嫡長孫,將來要繼承爵位的人,不是旁的阿貓阿狗能比的。
然還沒等高興多久,天剛黑,那一年到頭都見不著幾面的夫君,趙家嫡長子趙明坤便氣勢洶洶地來到嘉祥居。
是時殷夫人和趙桓熙正一起用飯,趙明坤正眼都不瞧一眼趙桓熙,十分嫌惡地他下去,又屏退下人,急赤白臉地將殷夫人大罵一通!
“……長輩你主理中饋,那是予你信任,不是你隨意揮霍厚此薄彼的!”
“孫子輩個親,滿府下人換新,便是父親六十大壽都未這般不知節省!”
“旭哥兒娶妻時,五弟妹何等賢惠,只一切從簡。旭哥兒十六歲過試,在整個京中的公侯人家都是數得著的,何等榮耀!旭哥兒的媳婦還是武定侯的嫡千金。你兒子又有何能耐?你兒媳是個什麼出?也值得這般鋪張浪費!”
“眼下春爛漫百花齊放,還拿紅綢扎假花,當我趙家的銀子是大風刮來的不?”
“你明日便拿個賬目出來,比照旭哥兒的婚事,凡是多出來花銷的都不許從公中走,你自己!別自己糊涂還連累我在家里沒法抬頭!”
殷夫人尖:“趙明坤!你腦子被驢踢了?口口聲聲‘你兒子你兒子’,可著熙哥是我一個人生的,你兒子只有偏房院子里那兩個是不是?嫌棄兒媳出低,你跟我說得著嗎?這兒媳又不是我選的!嫌熙哥的婚事鋪張浪費,你怎不去同爹說?是爹千叮嚀萬囑咐,不可慢待徐家的!自己沒能耐,別了氣就只會撒在我們母子上,你算什麼男人?!”
“住口!你這潑婦,簡直不可理喻!”
……
房里的謾罵聲越來越大,傳得整個院子都快聽見了。
趙桓熙站在廊下,直勾勾地看著院中那株謝盡了桃花,卻被紅綢花裝扮得分外喜慶熱鬧的桃樹,一不。
聽著房里靜越來越不像樣,知一有些害怕,小聲道:“爺,要不我們先回房吧。”
趙桓熙仰頭看著漆黑的夜幕,心也跟這夜幕一般,黑沉沉得人不過氣來。
他很想找個人好好說說話,可這滿府里,他找不出一個可以聽他說心里話的。唯一一個能聽他傾訴的人——黛雪,還被足在芙蓉軒里。
他深深地埋下頭去,在父母不顧面的爭吵謾罵聲中,背影寂寥地回了自己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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