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過來吃飯。”封岌道。

　寒輕蹙了下眉,抬眼去瞧了一眼封岌的神。現在哪里有心吃飯？心中有預封岌會幫忙，可因他還沒有答應下來，心中始終不安。

　有事相求,自然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寒下心里的焦急，低眉走過去,在封岌對面坐下。人坐下了，卻將雙手規矩放在膝上,并不筷。

　這桌上也沒有多余的碗筷。

　還剩最后一道湯。云帆端菌菇湯過來時，順便多拿了一套碗筷放在寒面前。

　寒了一眼云帆擺在面前的碗筷,仍是雙手放在膝上未抬起。

　封岌瞥著低眉恭順的模樣，熄了逗弄的心思。畢竟封岌也知道什麼事都可以拿來說趣,唯獨不能在妹妹的事上生枝節。

　“師元良并不在京中。十余日前已給他去信,讓他歸京。”他淡淡道。

　寒猛地抬起頭向封岌。

　臉上有面紗遮容，只出一雙眼睛,也正因為如此，沒有其余五相襯，過分致雋秀的眼眸更顯出挑。此時因為眼睫沾了雪，一雙眼眸漉染霧,眼尾又有一點天生的淺淺洇紅。的眼中有著渾然天的空靈，和一種易碎的清麗晶瑩之,又有堅韌與倔強私藏眼底。

　而此刻,驚愕浮在瑩的眸子，怔怔著封岌。

　好半晌，封岌才將目從眼睛移開，端起面前的茶飲了一口。天氣寒,吃食亦涼得快，最早端上來的茶水早已不再熱。

　“將軍去信給他,是因為……”寒開口，只說了前半句，后半句于無聲。

　封岌抬眼瞥向，給了肯定的答復。

　寒再開口，聲音輕：“您沒告訴過我……”

　封岌想了一下，謊道：“嗯，本來下午你過來時想告訴你，你沒來。”

　寒輕紗下的輕啟，言又止。

　封岌畔牽出一若有似無的淺笑，再說一遍：“吃飯。”

　寒這才拿起筷子。可也只是將筷子握在手中，就沒了其他作。

　封岌深看了一眼，他起，將自己面前那碗白米飯放在寒面前，然后道：“都吃。”

　寒愣愣看著面前的白米飯。

　封岌是武將，吃的自然要比寒多許多。就連這盛米飯的碗也比寒平日用的大了兩號。

　都吃？

　封岌又給寒盛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菌菇湯放在面前，然后直接轉離開廳室，去了里面的寢屋。

　云帆和長舟立在一旁候著。見封岌起回了里屋，云帆整個眉頭皺起來，他給長舟使了個眼。長舟沒理他，轉退出去。

　云帆趕忙跟出去，追著長舟小聲請教：“哥，親哥！啥意思啊？將軍忙到中午都沒吃飯，必然得了。這怎麼還走了不吃了？”

　長舟停下腳步，轉向屋里。房門開著，能看見寒。他朝著寒略抬下示意。

　云帆順著他的指示過去，就見寒解下了面紗，開始吃飯。

　云帆看了一會兒，問：“啥意思？”

　長舟淡淡看了他一眼，懶得再解釋，轉走了。獨留云帆仍舊站在原地皺著眉頭琢磨著。云帆琢磨了半天終于想出來了——

　表姑娘不愿意在將軍面前摘面紗，將軍看出來了所以避開。而長舟也看懂了，只有他這個傻子沒看懂。

　云帆想通了，心滿意足地抖了抖肩上的落雪。他立在門外檐下候著，過了一會兒，遠遠看見一柄傘出現在視線里。待來人近了，云帆才看出來過來的人是沈約呈。

　云帆提聲：“三郎過來了。”

　他用眼角的余往屋瞥，果然見寒立刻放下了碗筷，又一邊戴上面紗一邊起朝一側走去。

　沈約呈收了傘，問云帆：“父親可在忙？”

　“沒有。將軍在里屋，我去替三郎傳話。”云帆轉往里走。

　沈約呈順著云帆轉往屋里去，詫異地看見寒立在一旁。他一邊疑，一邊走了進去。

　寒已經戴好了面紗，規矩地立在一旁，離膳桌稍遠。

　沈約呈看了一眼膳桌上被用了一半的飯菜，向寒，問：“你也來尋父親？”

　“是。”寒垂眸，“請將軍幫忙尋師太醫給笙笙治眼睛。”

　沈約呈想了一下，恍然道：“哦，師老先生確實醫高超，說不定他有辦法能醫治好笙笙的眼睛，你不要太擔心了。”

　寒輕頷首，沒有多話。

　沈約呈視線又落在了膳桌上，自語般說：“父親怎麼用了一半就走了？”

　寒瞥了一眼吃了小半碗的米飯，輕輕抿。

　封岌將沈約呈和寒的對話聽了個大概，他從里面出來，瞥了一眼站在一起的寒和沈約呈。

　“父親。”沈約呈道。

　“什麼事？”封岌一邊問，一邊朝著膳桌走去。

　沈約呈道：“我剛從祖母那里來。祖母說想去長福寺給祖父和小姑祈福，想請人過來問問您這兩日何時有空。我正好在那里，就跑一趟過來問問父親。”

　“讓安排，最近都行。”封岌在寒剛剛坐著的地方坐下，端起被寒吃了一小半的米飯吃起來。

　寒驚訝地著他吃。他吃得自在，好像那碗米飯本就是被他吃了一半。他甚至又去端那碗被寒嘗過兩口的菌菇湯。

　寒在面紗下再一次輕輕抿。齒上飄出一種不自然的異樣覺，唯有輕抿才能稍微緩消。

　“我先告退了。”寒福了福，轉往外走。

　剛走到門口又被封岌住。

　“等等。”封岌起朝寒走過去，彎腰拿起支在一旁的一柄傘親自遞給寒。

　寒手去接傘，封岌拇指指腹輕輕在的手背上刮了一下，不不慢慢條斯理。

　寒迅速抬眼，看向立在封岌后的沈約呈。心驚跳，生怕沈約呈看見。幸好封岌高大的軀將兩個人一又分的作擋住。

　寒微微用力握了下傘柄，道：“多謝將軍。”

　“你在看什麼？”封岌突然問。

　寒心跳更慌。他明明知道在看沈約呈還這樣問，分明就是故意的。沈約呈過來的目已經噙了點好奇。

　“將軍墻上的駿馬圖很好看。”寒隨便找了個借口。

　封岌轉頭過去，淡然點頭：“確實不錯。”

　“寒告退。”寒再一次福了福，握著傘轉往外走。

　沈約呈說：“父親，那我回去告訴祖母了。”

　封岌著寒的背影點頭。

　沈約呈出門檻，撐了傘快步去追寒。他走在寒一側保持著半步的距離，說：“過年的時候，南喬街的萬象樓有詩詞小試，你想不想去？”

　詩詞小試？寒有一點印象。南喬街是文人學子聚集之地，時常舉行一些即興的小比試。萬象樓的名號寒也曾聽說過，多寒窗學子在那里揚名。

　寒不想和沈約呈一起去，想自己去。問：“萬象樓什麼時候舉辦小試？”

　沈約呈還來不及回話，后響起的推窗聲打斷二人，讓他們兩個不由同時回頭。

　窗扇被推開，封岌站在窗口，雙手撐在窗臺上，高大的軀略俯，帶著點審視意味地俯瞰。

　封岌著撐傘立于雪中的二人慢慢瞇了眼，他將目落在寒的上，開口：“回來。”

　寒心頭一，生怕他說出什麼，趕忙主對沈約呈說：“想來還是師太醫的事。”

　沈約呈點頭：“那你去。”

　寒腳步匆匆地回到房中，而沈約呈也轉去了祖母那邊傳話。

　寒重新立在屋。向封岌，而他仍舊保持著軀微俯雙手撐在窗臺的姿勢。他沒轉過，著外面的飄雪，說：“把飯吃完。”

　寒著他的背影，眸中浮現驚訝。

　有求于人的時候總歸要聽話些，寒將傘收好放到門口，款步朝膳桌走去。坐下來，將臉上的面紗解下一側，讓它垂在臉頰一邊，然后拿起筷子端起碗，著碗中的白米飯卻遲疑了一下。

　——米飯上凹下去的地方，是剛剛封岌吃的兩口。

　的視線又落在手中的筷子。筷子也是封岌剛剛用過的。

　上的燥熱疼似乎突然又來了。

　寒輕輕舒出一口氣，將筷子尖扎進米飯凹陷下去的地方，再輕輕將最上面那塊地方的米飯朝碗邊撥了撥，去吃下面沒有被封岌過的米飯。

　封岌在窗前轉過來，看著好笑的小作。

　他的目落過來，寒有點不自然地稍微側了側。心里有一慶幸，慶幸他立在左邊。

　寒鼓起勇氣，低聲說：“不能一直這樣。我是說三郎的事。”

　封岌也不知道為何，每次在寒口中聽見“三郎”二字，總覺得十分刺耳。

　他臉上的那本就很淺薄的笑徹底散了。

　寒垂眸，繼續說：“將軍有沒有辦法讓他不要再……不要再找我？”

　因這一句話，封岌冷沉的臉又稍霽。

　他說：“欺騙他你失并沒有用，你要告訴他你心有所屬。”

　微頓，封岌略俯，將手撐在寒側的膳桌，繼續說：“告訴他你有心上人，你滿心都是那個人，再也沒有一一厘的空余放下別人。”

　寒眼睫孱，將手里端著的白米飯放下，道：“我實在吃不下了，可不可以不吃了？我得回去了。”

　封岌端起桌上的茶壺，在他剛剛用過的茶盞里倒了一杯溫茶，遞給寒：“溫溫再走。”

　寒皺眉接過來，小巧的杯子在纖細的指間輕轉了一下，又下意識再側了一側子，才著頭皮喝下。

　封岌深看了一眼不由自主側的作。他視線上移，向寒的臉。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右臉上端一丁點微腫的痕跡。

　封岌沉思著收回視線，又目送撐傘走進了雪中。

　第二天臘月二十九，府里更忙。

　一大清早，封岌去青松園練劍時，遠遠看見寒帶著侍出了朝枝閣。一素白，鬢間甚至戴著一只白花。

　他練劍完回到銜山閣，招來長舟讓他去問問寒去哪。

　長舟并未抬步，已經提前知曉寒今日要去哪，直接稟告：“表姑娘今天一大早跟三夫人稟告，想為父親立一個冠冢，今天要親自去墳場選址。”

　墳場？

　封岌沉著，將一枚象棋放在棋局。在召長舟進來之前，他在自己跟自己下棋。他年時不喜歡下棋這麼磨人的事，那時候他年張狂肆意不夠穩重，而這是為將者大忌，所以他才開始讓自己有了下棋的習慣。

　棋局未定，他問：“長轅查的事如何了？”

　“最近沒見到人，應該這兩日就能回來復命。”長舟道。

　封岌又落一棋。前一刻局勢不明的棋局突然有了定數。殘棋不需再理會，封岌移開目，一眼墻上的駿馬圖。

　“備車。”他說。

　寒親自帶著人去了墳場挑選立冠冢的地方。說想為父親立冠冢，三夫人自然答應。三夫人原本想著讓下人去尋地方便可，可寒執意自己去挑選。三夫人念其孝心，亦答應。

　寒下午才從墳場回來，回來之后沒歇多久，立刻去了廚房，又讓人去請蘇文瑤。

　這十二糕又稱十二宴，一共十二種不同糕點。尋一個主題，每一種不同糕點或形或意或名圍繞著這個主題。

　是糕點中最高的品階。

　寒要做的這份十二糕，名深。

　蘇文瑤好奇地詢問：“怎麼是這麼個主題？是有心上人了嗎？”

　寒淺笑著搖頭，道：“是姐妹深。”

　這十二糕，是為笙笙做的。

　蘇文瑤并沒有多想，這十二糕的主題隨便取的也常見。坐在寒邊，看著寒一雙妙手如何用糕點作畫。

　初時，懷著別樣心思來跟寒學做糕點。可是后來卻誠心覺得寒做糕點的樣子真是賞心悅目。

　有人說君子遠廚皰，下廚這樣的事總是臟油膩的。可寒握著一支細筆在糕點上描梅，舉止間皆優雅。不像在做糕點，更像是在作畫。不，自己已經融進了畫中。

　寒將一盒紅豆遞給蘇文瑤：“這些你拿回去吃。”

　“這麼多。”蘇文瑤笑盈盈稱謝。心里想著寒給了這麼多，自己可吃不完，想來也是讓分一些給四房。

　暮四合，寒端了一碟紅豆進寢屋。

　用一小銀針，將紅豆扎破，再將瓶子里的藥一滴一滴小心翼翼滴進去。

　得試一試，這藥如何用量才能被糕點的味道遮去。

　好半天弄好了，寒著面前的紅豆卻皺了眉。看上去確實完全看不出來，可是味道如何并不知道。

　總不能自己去嘗。

　略遲疑，寒想到了小彩虹。起出去，去抱妹妹的小彩虹，讓狗鼻子聞一聞。

　寒找了半天才抓到小彩虹，抱著它回來，愕然看見封岌坐在之前坐的地方，正在吃著紅豆。

　寒嚇了一跳，手一抖，懷里的小彩虹掉下去，站在寒腳步不停朝著封岌“汪汪汪……”

　突然的狗聲讓寒回過神，趕忙蹲下將小彩虹抱住，一手著它的后背安它，一手去捂它的不讓它怕它引人進來。

　又急切對封岌道：“將軍別吃！”

　封岌聽出寒聲線有異，疑過去。

　寒視線從封岌移到紅豆。著小碟里的紅豆，的臉嚇白了，看出來封岌至已經吃了兩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