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三夫人邊的侍帶著人過來,送來幾道前宴上的菜肴和點心。

　“三夫人挑著兩位表姑娘的口味，選了這麼幾件素食給表姑娘送來。”侍笑盈盈道。

　寒和妹妹不能去前宴，姨母記掛著所以送了東西來。

　寒趕忙讓翠微給侍拿了賞錢。又讓翠微將提前準備的歲錢給朝枝閣里的侍小廝們發放。

　錢不多,也是心意。

　得了歲錢，個個笑臉盈盈道謝。

　寒讓侍小廝們自去玩。大過年的就該熱鬧熱鬧,這里熱鬧不起來，不該拘著他們,該讓他們自己去前面玩。

　寒也給翠微放了假，可是翠微并不走,找了一個小杌子坐在樹下，一邊吃著點心,一邊笑呵呵地看寒和寒笙姐妹兩個堆雪人。

　看不見的人總是習慣于用一雙手一切。寒笙索著出手一點點抱住面前的雪人,小手在雪人上了又。慢慢的，雪人的廓在心里有了大致印象。把小臉蛋在雪人的肚子上,翹著角笑起來。

　耳畔有煙花呼啦啦的聲音，寒笙側臉認真聽了一會兒。

　寒瞧著妹妹將臉在雪人上很久，道：“別涼著。”

　寒笙眨了眨眼睛，突然說：“姐姐,我們去看煙花吧。”

　“看”這個字耳，寒頓了頓,將剛移開的目重新落在妹妹上。一時不知道怎麼接話。

　寒笙卻彎著眼睛甜笑,認真道：“雖然我看不見，可是我能聽見呀。而且煙花的味道也聞得出來，炸呼呼的香味兒！”

　寒被這個形容逗笑了。蜷起的食指勾了勾妹妹的鼻子，問：“什麼炸呼呼的香味兒？”

　“就是......很濃烈的味道!”

　寒笑著搖搖頭,心道哪里是濃烈的味道，分明的刺鼻的味道。拉過妹妹的小手,用帕子給手上沾的雪水。

　“姐姐，我聽你看。姐姐當我的眼睛。”

　寒給妹妹手的東西停頓了一下，才點頭聲：“好。”

　寒笙眼睛彎一道月牙。已經不記得煙花是什麼樣子的了，也并不是很想去聽一會兒嘩啦啦一會兒噼里啪啦的聲音。可是姐姐應該去看煙花呀，姐姐不能一直這樣陪著這個瞎子做無聊的事。

　許是因為煙花竹將寒冬的風也趕走，今天晚上一點也不冷。寒沒穿斗篷，不過仍給妹妹穿了個小襖。牽著妹妹的手走出朝枝閣，沿著梅園旁的甬路朝前院走去。

　并非要帶著妹妹去熱鬧的前院，而是停在了梅園前的坡路上。一陣煙花聲讓抬眸，看見一束盛大的煙花在夜幕里絢麗的綻開，一片瑰麗。

　滿天煙花寄予了對新歲的憧憬。寒握妹妹的手。

　與此同時，除夕宴上的封岌也抬起眼著夜幕中的煙花。耳畔是一陣其樂融融的笑聲，他既覺欣，又替埋骨于疆場的人悵然。

　老夫人難得赴宴，滿桌珍饈皆不，目幾乎都落在兒子的上。原先心里還有封旭、兒，如今夫君和兒都去了，心里只剩這麼個兒子還牽絆著他。

　“嘉屹，是不是飲酒飲多了？”老夫人問。

　封岌收回目，道：“還好。母親忘了我時也曾千杯不醉。”

　老夫人點點頭：“是，了你爹的酒。”母子兩個相視一笑，都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事。那時哪有這麼大的庭院這麼多珍饈佳釀？吃飽穿暖就滿足的日子，卻家人都在。

　蘇文瑤起，朝著封岌的宴桌走過去。

　一雙雙眼睛悄悄移過來，著。除夕夜，蘇文瑤留在赫延王府本就有些奇怪，對封岌的那點心思已經不是。見盛裝一番直接走到封岌面前說話，旁人都噙著些看熱鬧的心思。

　四夫人有些不舒服，侍提醒了，才知道蘇文瑤朝封岌走過去。著妹妹皺了皺眉。不覺得自家妹子有這好運氣，娘家并非顯赫門第，總覺得妹妹配不上赫延王。赫延王那樣的人別說現在不能家，日后他家那得娶高門才可能。別說是高門，公主郡主縣主們也是隨他挑的。

　可四夫人雖然對妹妹的貪心不抱希，卻并不阻止。萬一呢？萬一了，對也有莫大的好。

　“將軍嘗過點心沒有？我們忙了好久才做了這些。”蘇文瑤走過來，一雙眸子含著春水。

　除夕夜這樣的日子，讓有了理由將自己盛大裝扮一番。巨幅擺曳地，鮮艷的紫，明艷又氣派。云鬢間的一整套首飾在燈下明燦燦得晃如耀日。一對祖母綠的耳墜快垂到肩上，隨著說話，耳墜晃了又晃，綠閃爍。

　封岌抬眼向。

　他似有些疑:“表姑娘除夕沒回家?“

　輕飄飄的一句話，讓蘇文瑤的臉上瞬間煞白。為什麼不回家，不能明說，可誰都瞧出來了。

　垂藏在袖子里的手輕輕攥。

　封岌笑笑，道：“闔家團圓的日子，你若只顧自己好玩，父母要記掛。”

　他聲線穩沉，仿若把自己擺在長輩的份上，有著不容置喙的威嚴。

　蘇文瑤聽他這明晃晃趕人的話，無地自容，尷尬地扯起角干笑了一下，生道：“舍不得姐姐多留了一日在赫延王府看熱鬧，的確是文瑤貪玩不懂事，讓父母記掛了。”

　封岌頷首。

　這些年，封岌遇到過太多郎的心悅或覬覦，或赤忱芳心或不懷好意。見多了，或面婉拒或毫不留，他應對起來都容易。

　蘇文瑤忍著難轉走開，封岌倒是將目落在面前的糕點上。他當然知道這十二糕是寒主手，蘇文瑤充其量只是個幫手。

　他略俯去拿糕點，在那十二種糕點遲疑了一下，拿了紅豆。

　“這麼吵鬧，不知道有沒有擾了你祖母。我去看看。”老夫人道。

　太夫人年歲大了，自今冬跌了一跤后一日不如一日，除夕夜這樣熱鬧的時候，以前最喜歡湊熱鬧的老人家也沒過來。

　封岌想了想，也起離席，陪母親一起去看祖母。

　自封岌走后，這除夕宴的歡笑聲更大了。尤其是年紀小的孩子們奔跑起來更沒了注意，撒潑般。

　“母親！母親！你怎麼不理我？”封赟去拉四夫人的手搖啊搖。

　“啊？”四夫人回過神來，勉強扯出笑臉來，問：“怎麼了？”

　“我想跟四哥哥去放煙花行不行呀？”封赟問。

　四夫人有些沒神地點頭：“去吧，當心些。”

　封赟高興了，帶著小廝跑著去找封璉。

　四爺過來打量了一下四夫人的臉，問：“不舒服？”

　四夫人有些稀奇這個死板讀書人居然也能關心起來了，說：“是有些不舒服。”

　“那回去休息吧。除夕夜確實熬人。”四爺轉過頭吩咐邊的隨從送四夫人回去。

　前院除夕宴笙歌未盡時，寒笙已經開始哈氣連天。寒親自給妹妹洗了手臉，送妹妹回房睡。姐妹兩個坐在床邊，寒笙耷拉著小腦袋犯困，寒側著給妹妹拆頭發。

　“到豬年了嗎？”寒笙又一次問。

　寒見妹妹困得厲害，不想熬，聲騙：“到了。”

　“那我可以睡覺了。”寒笙松了口氣。寒笑笑，將一個小銀鐲套在妹妹的手腕上。

　寒笙了，問：“是歲錢嗎？”

　“對。”寒將套在妹妹手腕上的小銀鐲輕轉，了一眼上面刻的“平安”二字。

　“我也有給姐姐的歲錢。”寒笙轉去枕頭下了一會兒，出一個小盒子，又索著將它打開。

　里面又有一個銀鐲子，這是送給姐姐的歲錢。

　“也是鐲子哦！”寒笙語氣頗為驕傲和開心。

　“好，都是鐲子，咱們想一塊去了。”寒將手腕遞給，由著妹妹索著給戴上。

　“我把府里發下來的大元寶項圈給賣了，給姐姐買了這個。”寒笙又說，“等我長大了能自己賺錢了，就自己賺錢給姐姐買漂亮首飾哦！”

　“那姐姐等著。”寒聲應。指尖著腕上的鐲子，其竟也有“平安”二字。

　寒又陪了妹妹一小會兒，待妹妹睡著了，才回自己房間。

　寒坐在床邊，了一眼窗口的方向。窗扇關著，仍然能聽見外面的煙花竹聲，甚至還有約的談笑聲。

　他應該不會來了吧？

　也是，他若想要人，什麼樣的人都有，不必來尋。

　他不來也好，本就不愿意。

　寒剛想收拾睡下，窗外突然響起了輕叩聲。寒微怔，轉眸向窗口的方向。

　是他仍過來了？

　寒剛往前邁出一步，腳步又頓住。

　不對，那人才不會禮貌的敲窗戶。若他要來直接推窗就進。寒著關閉的窗扇，警惕起來。

　“表姑娘。”窗外傳來長舟的聲音。

　寒這才松了口氣，快步走過去推窗。

　長舟立在外面，面無表地稟話：“將軍在西南門等著您。”

　寒尚未想到拒絕的話，長舟已經走了。著長舟走遠的背影，寒皺起眉。

　不愿意去。

　寒立在窗下著外面時不時被煙火燃起的夜幕好一會兒，輕嘆一聲。轉去披外，又戴了帷帽。

　外面的翠微見出來，立馬放下手里的活跟上來。寒搖頭，沒讓跟著，自己一個人去。

　蘇文瑤在除夕宴上被婉拒，又難又難堪，早早回房，讓丫鬟收拾東西打算明日一早回家。丫鬟們收拾東西時，心沉悶去梅園散心。不經意間抬頭，就看見了寒的影。

　蘇文瑤“咦”了一聲，不由好奇。

　立在梅園山坡上，長了脖子張，看著寒朝赫延王府西南門的方向走去。乃至寒的影消失在蘇文瑤的視線里，蘇文瑤仍未移開目。

　“這深更半夜，一個人出府去了？”蘇文瑤喃聲自語，心下疑。又想起來寒和沈約呈莫名其妙沒了結果的議親。當初府里的人不是都在傳這兩個人快要說親了？后來竟聽說二人八字不合，親事無疾而終。可誰都看得出來沈約呈仍一心放在寒上。

　莫非這事兒還有？不是八字不合，而是寒不愿意嫁？這樣好的親事若不愿意嫁可真是離譜。不過蘇文瑤轉念一想寒對沈約呈的態度的確一向冷淡。

　難道寒表面上清高孤傲，實則暗地里在人，正要去跟郎幽會？

　寒走到西南門時，往日里的家丁并不在。想來已經被長舟提前支開。心里擔心被旁人撞見，快加腳步往外走。出院門，一眼看見停在不遠的馬車。長舟坐在前面駕車。

　寒的腳步忽然停下來，踩在地面上的一雙腳又開始發熱不適。了緒，才著頭皮朝馬車走過去。

　長舟從前板跳下來，又搬了腳凳供寒上車。

　寒著門窗皆關得嚴實的馬車，眼前浮現封岌的樣子。心里有些抵，卻仍舊提踩上腳凳登車。

　將車門拉開，進去。

　車廂里漆黑一片，比外面還要黑。一瞬間，寒只模糊看見封岌坐在里面的高大軀廓，并看不真切。

　只是一瞥，收回視線，垂眸鉆進去。

　“回去拿一件大氅。”封岌開口，向來沉穩的聲線有著幾許惺忪懶散之意。

　他這話是對長舟說的。長舟收了腳凳，立刻回王府去拿。

　寒一聽他的聲音，便知他飲了不酒。在封岌邊坐下，一側的著車壁，盡量不挨近他。

　可這輛馬車不是封岌往日乘坐的那一輛，而是府中很常見的那種，要小一些。

　以前單獨和封岌在一間屋子時，寒都會到濃重的迫，更別說眼下這樣仄的車廂里。

　尤其……一想到接下來的事，更讓寒覺得忐忑和窘迫。這一刻，倒是有些慶幸車廂里黑漆漆的。黑夜總能藏些什麼。

　封岌突然靠近，寒下意識地向后靠了靠。

　封岌是去點壁燈。

　一抹和燈突然在車廂里亮起，照亮封岌靠得極近的側臉。他的眉宇就這樣毫無征兆地在黑夜里亮起來，浮現在寒眼前。

　寒隔著輕紗著他的眉宇。

　封岌過來，寒立刻下意識地別開眼。輕微轉頭的作帶帷帽上的白紗，輕紗過封岌的面頰，帶來一點上淡淡的淺香。

　封岌便手摘去了頭上的帷帽。然后，封岌見帷帽之下還戴了一層面紗，面紗掛在高的鼻梁上，向下遮了半張臉。在右臉上劃的傷口很長，縱使這樣戴著面紗，傷口最上端還是在面紗之上出一點。

　封岌著傷口出來的那一點。

　覺察到他的視線，寒朝右方側了側臉，躲避他的目。

　“這個給你。”封岌收回目，將一個盒子遞給寒。

　寒垂眸，將長盒子打開，見里面是厚厚的一沓銀票。蹙了下眉，抬眼向封岌。

　有些熱，封岌長指探進領，松了松領口。他再看向寒，便在的眼中瞧出了氣惱與憤。

　“不需要……”寒低低的聲線里著冷意和難堪，“不需要將軍的嫖資！”

　封岌微怔，繼而沉沉一笑。

　他抬手，在寒蹙的眉心彈了一下，用帶著笑意的聲音說：“歲錢。”

　車外仍有偶然升起的煙花，簌沙的燒燃聲襯著封岌又無奈又寵溺的語氣。

　新的一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