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賢惠的人注定命苦。

　廿七就是個賢惠人,所以夏夜幽昏調之后負責收拾打掃的那個人肯定是他。

　阮卿也就幫著把垃圾桶用腳踢過來，不上手，不免有點過意不去。想了想,決定幫廿七減負。

　的方式就跑回書房去，過了大概一刻鐘,又跑回來邀功：“我下單了洗碗機和掃地機人。”

　“碗也能機洗？”廿七微訝，“那不得絞碎了？”

　一說洗X機，他腦子里反應出來的就是洗機。瓷放進里面翻滾去,等打開門不得一堆碎渣渣？

　“噗。”阮卿忍住笑，給他看洗碗機的視頻，“你自己看。”

　古人有時候真的好玩。

　廿七把切好的水果端到茶幾上，了手到沙發上去看。

　原來不用碗碟翻滾,是水流旋轉叉噴。那個掃地機人說是可以一個月收一次灰塵，自己會清洗拖布還會烘干。

　阮卿坐在廿七旁邊,一邊吃水果一邊得意：“有這倆東西,以后你就輕松了。”

　廿七的臉很不好看。

　廿七對如今世界的認知還不足以讓他明白“機終將取代人類的力勞”這個大趨勢。但他看兩個看似很“方便”的東西，立刻就生出了危機。

　要有這倆東西，阮卿還要他作甚?

　他試探著問：“看著方便的,怎麼你以前不用呢？”

　阮卿想買就買了,肯定不是錢的問題。

　“我以前在一線城市的時候買過。”阮卿說，“但也麻煩的，洗碗機還得有人放碗收碗，掃地機人還得加水、倒污水、收拾塵盒。還是用阿姨方便。”

　阮卿又說起來以前在一線城市的時候曾經有一個特別可心的阿姨，后來在江城兩年了,也沒找到過那麼可心的。

　有些鐘點工你要是不反復強調,甚至敢一塊抹布從廁所到廚房。

　“就是，用不悉的人總是有不如意的地方。”廿七不聲地說,“再說家里有我，也沒必要再請人。”

　“至于這些東西，你看連你都覺得其實也沒那麼方便。這房子不大，也只有你和我兩個人，就那麼點活。你也知道我以前是做什麼的，以我的手速，不過是揮揮手的事。”

　廿七說著，拿起水果盤里的水果刀在指間轉了個刀花，以加強自己說的話的可信度。

　“能退吧？能退的話就退了吧。有那放碗收腕的功夫，我都把碗洗完了。”他說。

　誰知一抬眼，看到阮卿看著著他的手和刀，神微微有些異于平時。

　廿七心中—。

　“能退嗎？”他追問了一句。

　“啊？哦。”阮卿回神，“能。真退啊？這個是給你減負的。”

　“看著就麻煩的，讓我作這些機，還不如自己手快點。”廿七說。

　他一邊說著，一邊手上就沒停，好像不經意似的，讓那把水果刀在指間連續轉，閃耀。

　果然，本來要低頭在手機上退款的阮卿，手指尖雖然著手機屏幕，眼睛卻不由自主地被廿七耍刀的手勾住了。

　而且被勾住還不自知，那手指還在手機上瞎呢。

　廿七悟了。

　阮卿喜歡他半扎頭發，阮卿喜歡刀，阮卿知道他能飛檐走壁時第一個本能反應是驚喜。

　原來如此，喜歡那些花里胡哨、華而不實的把式。

　阮卿還不知道自己骨子里那點中二屬被廿七看出來了，見廿七反對，就把剛下單的洗碗機和掃地機人給退了：“行，退了。那以后還是你辛苦了。”

　廿七不當回事：“一點家務而已，有什麼辛苦的。”

　阮卿胳膊肘搭在沙發背上，抬起眼看他。

　廿七：“怎麼了？”

　阮卿頓了頓，試探地問：“你從前是不是過得辛苦？”

　廿七：“從前？”

　“我是說，在你正式出道前。”阮卿補充解釋。

　廿七下：“十二歲之前嗎？”

　阮卿的聲音都變調了：“多歲？”

　嚇了廿七一跳：“十二歲。怎麼了？”

　阮卿小心求證：“所以意思是……你從十二歲就開始干那個？”

　說起“那個”，還兩手比劃了個砍人頭的作。

　廿七覺得有點好笑：“是。”

　但阮卿不覺得好笑。

　一如廿七是先接周環境，才開始有做夢，阮卿其實也是——先是充滿興和獵奇地接了他的穿越，收留了這個來自古代的殺手，然后比廿七更加遲鈍，反弧更長，直到現在，才開始一點點到那些殺人啊、賣命啊不是小說，是真實地發生在廿七上，是他的真實人生。

　阮卿的眼睛里不由自主地就流出憐憫與不忍。

　廿七看出來了。他垂下眼回避了這種憐憫，又抬起眼笑笑，安：“沒事，也就是沒出師的時候練功苦了點，但也不會肚子。出師之后就不一樣了，吃穿用度都好起來了。”

　“那肯定的，出師之后就開始給他們賣命賺錢了啊，都工了，還不給點好待遇哪行。”阮卿憤憤。

　“也還好，我出師的時候都十二了，與我師父一樣高了，算不得工了。”廿七說，“除了高門富戶和讀書人家，尋常人家十一二歲的也得開始養家了。那種七八歲便去鋪子里當學徒的，才算是工。”

　時代局限！這就是時代局限！阮卿張張想反駁，卻猛然意識到真的很難通。要想讓一個人答應你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很簡單。但要想讓他從認知上就改變，整個三觀都重塑，基本是不可能的。

　一個殺手不會覺得人命有多寶貴，不僅是因為他殺過很多人，更是因為他自己都在刀尖上跳舞，今日有酒今朝醉，誰知道明天還有沒有命喝一口。

　想到這一點，阮卿突然覺得好難。

　此時此刻，阮卿才開始覺得自己那種獵奇向的飼養古人多麼天真稚。

　廿七上那些之前讓覺得好、好帶的舊傷痕，都開始讓人覺得呼吸沉重了。

　想向廿七道歉，微微蠕，卻發現又無從說起。

　的緒很清晰的從神中傳達了出來。

　廿七能到，他覺得太多愁善了，不由失笑：“不必可憐我，討生活誰也不容易。我是個孤兒，若不是被門中采買回去，也許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死、病死在外面了。起碼我們門中食不愁，生了病也不缺醫藥。我們門中的大夫，可是江湖中有名的神醫。”

　是啊，古代社會就是那個樣。

　嬰兒和的死亡率超高的。一個人一輩子生十個孩子可能只能活下來四五個。一個男人一輩子可能要娶五六個老婆，因為前面一個個的都死于難產了。

　人均壽命三四十歲。所以廿七剛來到的時候自我介紹，就說的是“快做祖父的年紀”，一點也不夸張。

　阮卿嘆了口氣：“忽然不想穿越了。”

　真的，忽然就對“穿越回古代”這件夢了很多年的事失去了興致了。

　廿七覺得這件事更可笑了。

　“我在這里時間愈久，愈是不能理解你怎麼會想去我的時代。”他說，“千年的差距有多深，你這樣過教育的人怎麼會不懂？”

　“唉，其實就是……”阮卿嘬了嘬，說了大實話，“就是現代人吧會覺得自己比古人多了幾百上千年的見識和知識，都覺得如果自己穿越回古代，利用這些知識，一定能在古代混得風生水起。”

　“就比如說這個人在現代可能就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打工人，但是回到古代，造玻璃、煉鋼鐵，賺大錢。再往大里說，說不定這人野心更大，整出一些現代武，炸藥什麼的，到皇帝賞識封侯拜相之類的。或者甚至利用自己手里的技，自己建立武裝力量推翻現有的王朝，自己稱王稱帝。”

　“就是想要這種爽。”

　“那你有沒有想過，”廿七下，發出靈魂質問，“你穿過去，沒我這麼幸運，能遇到好心人。”

　“你穿過去，荒郊野外一群狼，你了。”

　“你穿過去，荒郊野外一群強盜，你……咳，可能想死都難了。”

　“你穿過去，趕上時疫，缺醫藥，病死鄉村。”

　“你穿過去，倒是城里了，你一個孤子，胳膊上街，不說會不會遭無賴兒輕……耍流氓，單就是衙役們看到你，也得枷了你去治一個有傷風化敗壞倫德的罪，幾十板子下去，你可能命就沒了。”

　“哪怕幸運一些，你穿過去，這些都沒遇到，我只問你，你想做這個做那個，你拿什麼做？”

　“你無分文，全只帶一個手機，兩包紙巾，一支口紅。拿什麼賃鋪面，拿什麼雇人力，拿什麼進原料？”

　“不，扯遠了，該是……你穿過去，拿什麼吃飯？大業尚未啟，人已先死了。”

　阮卿他說得臉發綠，垂死掙扎：“我不可能這麼倒霉吧，不是說古代民風淳樸嗎？我總不至于連個給碗飯的好人都遇不到吧。和尚都還能靠化緣吃飯呢。”

　“嗯，你很幸運，穿過去遇到個慈眉善目的老媼見你一個弱子討要飯食，十分憐憫，你跟回去就食。”廿七說，“你開開心心去了，以為從此啟了風生水起的人生。”

　“結果將你領到青樓賣了，管你樂不樂意，一碗藥灌下去，醒來已淪落了。”廿七搖頭嘆息，“可嘆煌煌大業，未啟先夭了。”

　阮卿：“……”

　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