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孟喜很滿意，當即準備回招待所退房。

　劉桂花家有倆兒子，大的十三歲，正在念初二，現還在老家沒轉學過來，老二六歲，建軍，正是人嫌狗厭的年紀。

　熊孩子之間好像有種莫名的磁場，跟衛東寶那一個對眼兒，就幾句話的工夫，三人勾肩搭背玩一去了。

　衛孟喜就是去搬一下剛才買的那幾樣東西，把小呦呦給衛紅花帶著，自己快去快回，順便上燈房告訴收燈的工，等陸廣全上來的時候轉告他，他們退房搬窩棚區去了。

　燈房是礦工上井后要頭燈的地方，也是他們下去前驗，檢查有沒有攜帶火柴打火機等違品的地方，所以有啥話最好帶。

　建軍對這一帶，先是帶衛東寶爬上一棵大桉樹，老神在在坐樹杈上，又從兜里掏出一把炒黃的南瓜籽兒，那一個香！

　三個男孩一口一顆的嗑，瓜子皮嘛，當然就是往下吐，掉人小飯館的屋頂上了。

　他們這是最佳戰略位置，能第一時間看到礦區后門出來的人。

　“喂喂喂，你們快看，陸展元來了！”建軍忽然興地站起來。

　衛東寶甩著小，長脖子，“哪個陸展元？”

　“就李莫愁的老人唄。”

　“李莫愁又是誰？”這就是他們這倆小“鄉佬”不知道的劇了，建軍難得遇到好為人師的時候，那個得意喲，嘚吧嘚吧就說開了。

　當然，他說的是不知道傳了多手的某小說節，極盡夸張之能事，講著講著，重點就從李莫愁陸展元轉到了古墓派和大雕。

　兄弟倆聽得津津有味，誰知低頭一看，那個“陸展元”不正是他們壞爸爸嗎？

　且說陸廣全這邊，好容易結束十六個小時的井下班，找到窩棚區來的時候，他還不知道，自己的桃新聞已經了他新晉街溜子娃的八卦。

　他找到劉桂花的黑旅館時，看見一個瘦嘰嘰的小頭娃娃正在地上蟲似的爬著，那里鋪著一張薄薄的有幾個破的草席，而墻角那邊，衛紅花正在和一個不認識的小孩玩過家家，拿葉子啥的煮飯吃。

　而他的“新婚”妻子，正在另一邊做針線，晾繩上掛著好幾件剛洗的服。

　他已經很多年沒見過這樣的形了，記得最近一次還是五年前離開菜花，前往金水礦參加招工的那個秋天。

　金黃的余暉下，他看見村口的嬸子就是這麼帶孩子的，那種久違的家庭的好，讓人心生向往。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見這個妻子的時候，那時前妻已經去世兩年了，回家看見一對龍胎的模樣，他很生氣。

　剛結婚時，母親說前妻不好隨礦吃不了苦，后來妻子死于難產，他想把孩子一起帶到礦上，大不了花錢請個保姆，是母親指天發誓，說一定會照顧好孩子，與其請保姆不如把錢給，是親，不比外人照顧得好？

　可是兩年后，娃娃竟讓照顧那樣。

　生氣的陸廣全順著河灣走，忽然就看見河對岸一個小院里，一個瘦弱的人一面給兒子喂飯，一面給兒，不知道說了什麼，引得一雙兒笑嘻嘻的。

　銀鈴般的笑聲飄在小河上，他覺著，這一定會是位好妻子。

　于是，當人真給他介紹衛孟喜時，雖然邊人都說他們不合適，找他只是想找張長期飯票，他明明可以找個黃花大閨的時候，他毅然領證。

　婚后這兩年，終究是他對不住。

　“看夠沒？”忽然，對面的人抬頭，似笑非笑看著他。

　陸廣全有點不好意思，“怎麼不住招待所？”

　“你一個月二十八塊工資，招待所一天八塊，夠我們住四天不？”

　可惜，衛孟喜并未在他的表里看到什麼有用的線索，對于“工資”這個話題他似乎一點也不敏。

　“花過來。”

　花看他一眼，又看了看新媽媽，當然不愿聽這個壞爸爸的話，就不去。

　衛孟喜知道孩子們的心思，“你知道孩子為啥不理你不？”

　“嗯？”

　“我可以告訴你，但你得老實回答我的問題。”

　陸廣全對這種小孩式的流很不興趣，轉而說起別的：“你打算在這里住？”

　“對，我還要蓋兩間窩棚。”下午好好的計劃過，一間的話再支三張小桌子就得不樣子了，以后孩子寫作業不方便，孩大了總跟年異接也不好，所以商住必須分開。

　“生意不好做，有風險。”

　衛孟喜心說，這世上干啥沒風險？就是種地也有風險呢，礦區的黑市很發達，相比外頭，頗有“山高皇帝遠”的意味，現在不抓時間積累原始資本，以后怎麼當讓陸家人恨得牙的“暴發戶”？

　“錢的事以后我盡力，不會讓你們過苦日子。”想到因為給孩子看病花錢，母親就喊打喊殺，估計是吃夠了沒錢的苦吧？

　然而，換來的又是衛孟喜的似笑非笑。

　咱娘幾個連住的地方都沒有，這不讓咱們過苦日子？這家伙是書讀多了，腦袋讀傻了吧。

　衛孟喜懶得理他，自己進屋找劉桂花借到一個小碗，先倒開水，再加，攪吧攪吧，還燙著呢，小家伙就已經得嗷嗷了。

　衛紅花爭著，用勺子小口小口的喂妹妹，但人小力氣不足，手一晃，就灑出去了……寶和衛東直接趴地上，衛紅花也會趁大人不注意喝幾口，最后到小呦呦肚子里的恐怕還沒三分之一。

　那黃嘰嘰的小鹵蛋，實在是刺痛一個父親的心，陸廣全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是渾不得勁，“你們等一下。”

　“媽媽，新爸爸干啥去？”

　“不知道。”衛孟喜的心思本不在他上，他們現在就是合作養娃的關系。想到就行，必須趁熱打鐵，把申請蓋窩棚的手續辦下來。

　“誒陸廣全你等一下，幫我寫兩份申請書，要礦辦公室和金水村生產隊的。”要是現在說自己會寫字，估計能把他嚇傻。

　晚飯時間，陸廣全送來一個玻璃瓶，衛孟喜還沒來得及問他哪兒來的，人說去申請書，吃飯不用等他……又沒影兒了。

　瓶看質量不錯，瓶是做規則多邊形的玻璃，肯定沒有后世無毒概念，是塑料的，正中央有個小眼。

　就是不知道這麼好的東西他一個挖煤的咋搞來的……先吃飽肚子要，衛孟喜理干凈后當即給呦呦用上。

　“妹抱著瓶子，這樣，嘬嘬嘬的吸啊。”

　“吸面條那樣，呲溜——”

　一群狗頭軍師在那兒瞎指揮，幸好小呦呦聰明，一口氣就把香香甜甜的吸到里了。

　小丫頭大眼睛亮晶晶的，瓶放下，小脯著，雙手叉腰。

　衛孟喜親，“瞧把你得意的。”

　晚飯不去食堂，帶孩子們挑了一家生意最好的小飯館，斥巨資點了個炒豬肝、涼拌小黃瓜和油炸花生米，是全國各地公認的下酒菜。

　崽崽們只當是過節，但衛孟喜卻非常不滿意，豬肝是老的，都有點綿了碎了；花生米也有點過頭，都發苦了；至于黃瓜，那更是糙，連皮兒都沒削，蒜泥放的不夠，醋又太多，只酸不香。

　衛孟喜以前招廚師，別的大菜菜也不用做，就讓他們做這三樣，能過的一定差不了。

　這麼想著，就更加有信心了，自己多年不掌廚，別的可能做不了，但這三樣卻是信手拈來，到時候只要再配點好酒，何愁沒客人？多的也不掙，就先攢點錢，蓋一所真正屬于們的房子，然后再把娃娃送上學，照樣能開飯店。

　是的，直到目前為止，衛孟喜都覺著，能開上飯店就是的人生巔峰，卻不知命運已經逐漸跟上輩子不一樣了。

　接下來幾天，衛孟喜也沒閑著，蓋窩棚的事提上議程。這事其實也不難，遞申請只是走個過場，目前整個窩棚區有十八戶人家，每一家都是直接就給批下來的，甚至很多都是前腳遞申請，后腳就開始施工了。

　按照自己的要求，口述，陸廣全幫忙畫圖紙。因為窩棚面積是按人頭算的，他們家孩子多的好就顯現出來了，能申請下來的面積剛好是三十平，隔兩間正合適。

　矮一點沒關系，正好看好的那片空地上有一顆大枇杷樹，都說人挪活樹挪死，舍不得把樹弄走，陸廣全就設計了一個花壇，能把樹直接“栽”到房子里頭。

　想想吧，以后夏天能在茂翠綠的大樹下乘涼，一手還能摘到黃燦燦酸甜可口的枇杷果，那得多喲？

　“誒，你家申請下來沒？”

　衛孟喜剛提著菜回到劉桂花家，“還沒接到通知呢。”

　帶小呦呦去礦總醫院看過，知道沒啥問題后，只開了點兒丸，這幾天一直往外頭跑。這年代的建筑材料還屬于統購統銷的計劃資，只有國營建筑公司能賣，小到一顆螺釘子，都是十分俏的。

　要去的地方很遠，轉公共汽車不現實，衛孟喜只能每天天不亮去廠區趕職工車，拿著陸廣全的工作證能免車票。

　但回程得等到下午五點，陸廣全最近不知道在忙啥，不當班的時候也經常找不到人，衛孟喜干脆將五個崽托付給桂花嫂，他們會互相照應，只需要管他們一頓午飯就行，每天額外付一塊錢的伙食費。

　雖然桂花嫂可憐他們，不愿收，但不能不給——五個崽胃口不小，每人兩角錢吃飽都問題。

　畢竟以礦區的價，一個蛋都要賣一角二分錢呢。

　“媽媽回來啦！”

　“媽媽今天吃啥呢？”

　“我猜一定有，很多很多！”

　衛孟喜給他腦門上彈了一下，“邊兒去，就你媽不想吃啊？”

　今兒在回來的后山看見有農民賣洋柿子和草蛋，就買了幾個，小是小了點兒，還疼的貴……但純天然。

　煮一盆面，炒個洋柿子蛋的臊子，就這麼攪吧攪吧，既有孩子們喜歡的酸酸甜甜，還有蛋的香，實在是開胃極了，就連小呦呦也自己呲溜了半碗，建軍衛東幾個那是每人兩碗。

　桂花嫂忙著去給丈夫送服，衛孟喜就給單獨留出一大碗。

　“媽媽我告你一。”衛紅橫著袖子，還滿足的打個飽嗝。

　衛孟喜正在本子上寫寫畫畫，原本計劃五百塊錢，可跑了建筑公司才知道，很多東西沒票證和批文買不到，只能上黑市上買，而黑市的價格那都是翻倍的。

　而且想蓋的窩棚跟別人的不一樣，質量必須有保障，安全是第一位的，不能雨雪天水，更不能一陣大風就連人帶屋的刮走。

　這麼一盤算，連人工帶伙食，外加安家需要置辦的各類鍋碗瓢盆，桌椅板凳，床鋪柜家什，以及開飯館需要的巨量油鹽醬醋茶，至得計劃七百塊……還沒包括首批進貨呢。

　現在手里只有760塊錢，一下子就要掏空，還是怪心疼的。

　“媽，這個你一定會興趣噠！”衛紅不滿媽媽又沒認真聽說話，“我知道新爸爸的名字，新爸爸陸展元！”

　“啥？”

　“新爸爸的名字是陸展元，還有個阿姨李莫愁，可喜歡新爸爸啦！”

　衛孟喜一愣，這不是那天的廁所八卦嗎？傳說中的陸展元原來是孩子爸？那自己和崽崽不就了要被李莫愁滅門的炮灰了嗎？

　不過，并不生氣，甚至還有點好笑，礦上的男想象力可真夠富的，就陸廣全那樣的，空有一副皮囊，三錘打不出個冷屁的挖煤工人，也能當陸展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