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經過一個冬,榮姨住的屋子又破敗了些。

雖有烏家莊子上的人為修葺。

可在盛福看來，還是寒酸。

盛福回了乾清宮，和鄭喜說：“那地兒簡直不能住人,墻皮薄得像紙，再經一回冬,墻又要倒一回。”

說得夸張了些。

這院子烏家人過去,也要住。

但的確不如普通家宅那麼結實。

鄭喜心里了個主意,才去皇帝跟前回話，先簡說了榮姨的狀況,又道：“工部之前修繕宮殿,還剩了好多材料。”

太后惦記著用來重修仁壽宮，那點子材料卻又不夠，皇帝又不松口,材料還堆著沒人敢。

以帝王份。

桓崇郁只要揮手賞了隔壁的皇莊給烏家,老太太就可以名正言順住過去了。

但他并沒這麼吩咐鄭喜。

鄭喜也道：“老人家在宅子里住慣了的，倒不一定莊子、宅子越大,便越舒服。”

再有烏家家宅和莊子上，未免沒有些他們不知道的人世故。

賞皇莊下去，誰知道落到榮姨上是什麼結果。

不如替把小院低調修繕了。

桓崇郁微微頷首,還吩咐說：“修院子的功夫，接進宮陪陪皇后。”

鄭喜道：“是。”

立刻退下去,接榮姨進宮了。

榮姨畢竟只是姨娘份,宮里人接時,很低調。

人到了坤寧宮,都沒幾個人瞧見。

連烏雪昭都不知道。

陡然在殿聽到姨的聲音，還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放下針線出去看了一眼,才瞧見榮姨真的來了！

鄭喜引著榮姨到烏雪昭跟前，說：“稟娘娘，皇上讓人修繕姨的小院兒，姨沒地方可落腳，奴婢就把人帶進宮里，陪您一段日子。”

烏雪昭喜笑開，走到姨跟前。

榮姨看著臺階上的烏雪昭，撲通一下子跪下了。

照著宮人教的規矩，道：“民、民婦拜見皇后娘娘。”

烏雪昭忙把人攙扶起來，仔細端詳。

榮姨穿了一嶄新的比甲。

頭發梳得干干凈凈，后腦上一金簪。

指甲都白了許多。

這都是宮里派去的嬤嬤，心伺候過的。

鄭喜把人送到，也就回去復命去了。

烏雪昭牽著姨進主殿。

榮姨雖今年開年就聽說，雪昭姑娘要嫁去皇宮，卻并不知道皇宮究竟是什麼樣子，這會兒親眼見了，瞠目結舌，拘束地坐在圈椅上，兩手端端正正放在膝上，囁喏道：“娘娘……”

張環視著宮殿里的陳設，小聲地指著一只白玉瓶問：“是瓷的嗎？”

靈溪過來上茶，笑著告訴榮姨：“是玉的。”

榮姨心口猛地一墜。

可不敢離白玉瓶太近，生怕碎了。

烏雪昭跟榮姨說：“您別張，隨時有人看著，磕了也不怕。”

榮姨在宮里住了三日，才敢在主殿里隨意走。

靈月伺候。

親眼看到榮姨晚上在錦被里睡不著覺，告訴烏雪昭要去請太醫。

烏雪昭本來也想讓何太醫為榮姨瞧瞧子。

便召了何太醫過來。

何太醫給榮姨把了脈，說：“老太太常常勞作，子很好，只是有些舊疾，要好好調理。”

開了藥，也寫下了調理的法子。

烏雪昭著人去煎。

榮姨起初不肯喝，嫌苦，還說：“我在莊子上什麼都不用吃，到你這里來還要吃藥。”

還是烏雪昭連哄帶騙，姨才喝下去。

住到第二日。

烏雪昭說帶榮姨去花園里逛逛。

榮姨不敢去。

聽說宮里還有太后、太妃，指不定也要去花園里逛，更不敢去。

行走有行走的規矩。

跪有跪的規矩。

年紀大了，學不來。

住了一段日子。

榮姨實在不了，說要回莊子，在烏雪昭面前哀聲嘆氣：“娘娘，宮里沒有樹、沒有地，沒佃農、沒群的小孩子，怪沒意思的，比不得我那莊子。”

靈溪笑說：“姨說得對，莊子上是自在，奴婢偶爾回莊子上看爹娘，也覺得比在哪兒都舒服。”

但真要說住得舒服，那自然還是宮里好。

榮姨卻不在乎宮里的東西，怕拘束，也怕沒有人的寂寞。

烏雪昭只好答應送榮姨回去。

但想親自送姨回莊子，當然只能去，還得皇上同意。

烏雪昭來鄭喜，讓他傳話給皇帝。

不久后，桓崇郁直接親自來了坤寧宮。

他已有段日子，白天沒過來。

夜里來時，榮姨已經睡了。

說起來，榮姨還沒親眼見過皇帝。

今兒青天白日的，可算見到了。

傻眼了，一句話也不會說，半晌才跪下行了禮，起來的時候，拉著烏雪昭，小聲道：“這、這、這不是……”

這不是來莊子上給送獵，隔壁莊上郎君的嗎！

怎麼變了皇帝！

烏雪昭抿一笑。

也沒解釋。

榮姨越發局促。

那日差點還要請皇帝進的小院子里用做的飯。

給皇帝做飯……

廚房里的鍋鏟都得鑲金才行吧。

一屋子三人坐著，一句話也沒有。

榮姨見了皇帝，更是連水也不敢喝。

靈溪進來說：“娘娘，榮姨的東西收拾好了。”

烏雪昭看向皇帝。

桓崇郁起牽著，道：“朕和你一起去。”

烏雪昭才看到，皇帝連裳都換好了。

這是早做了準備。

等到午時，幾輛馬車才低調地出了宮。

桓崇郁和烏雪昭同乘。

路過京城繁華的街道，還有十王府門口……勾起了烏雪昭的回憶，問道：“皇上，府里的東西都搬進宮了嗎？”

桓崇郁撥了撥耳邊的頭發，凝眸問道：“王府里有東西皇后放不下？”

什麼放不下。

不過隨口一問而已。

偏皇帝這樣一說，烏雪昭腦子里還有幾件印象深刻的東西，別開臉，看著簾外必馨齋的招牌，溫聲說：“您的刻刀、玉石，臣妾放不下。”

桓崇郁了的小手指頭。

垂眸，音調清清淡淡：“是麼。”

烏雪昭正默然。

桓崇郁抱著道：“那朕讓鄭喜把東西都搬進宮。”

車前坐著盛福，他都聽進了心里。

惦記下了這事兒。

到了烏家莊上。

小別院翻修好了，里外煥然一新。

但并不奢華，只是住起來舒服。

好幾輛馬車停在別院外。

榮姨迫不及待下馬車。

烏雪昭和桓崇郁沒下車送姨，這就準備走了。

烏家莊子上的人，呼啦啦一下子不知道從哪來冒出來，全圍到別院外面，七八舌問道：“榮姨，您進皇宮了？跟我們說說，皇宮長什麼樣子，住的舒不舒服？”

還有小孩兒們，過來問皇宮里的膳味道怎麼樣。

榮姨笑瞇瞇告訴莊子上的佃戶：“皇宮里好著！什麼都好。住得好，吃得好，一道點心要做五個時辰！比香油還香！要不是院里養了崽子，我差點都舍不得回來。”

把莊上的佃戶們勾得眼睛冒。

烏雪昭淡笑吩咐馬車回宮。

回去后，才發現自己的枕頭底下，放著一對孩子戴的金鐲子，和兩雙孩子穿的虎頭鞋，一雙紅，一雙藍。

靈溪過來看了，說：“姨做的鞋，針腳真好。”

細舒適。

料子雖一般，針腳上卻不刮皮。

這也就是給自家孩子做，才會這樣細致。

烏雪昭吩咐人把東西收起來。

夜間。

烏雪昭和皇帝一起就寢時，靠在他懷里，呢喃一句：“皇上，姨很疼臣妾呢。”

姨雖不認識字，也是個見過世面的人。

但有最樸素的和長輩的心意。

桓崇郁耐心聽著簡短的一句傾訴。

挲著的額角，淡笑一聲。

雖是尋常一聲笑。

一淺淺的熱息噴在耳畔，暖了心。

烏雪昭枕著皇帝的胳膊，睡前說：“您也很疼臣妾。”

疼的人。

現在可不了。

-

榮姨都宮了。

烏家的人，除了茵姐兒之外，還沒有單獨皇后召見宮的。

到底有些臉面上的問題。

除此之外，烏家人也還是盼著哪日能進宮看一看娘娘。

烏雪昭沒讓烏家人等多久，就召見了烏老夫人和荊氏，還有萬老夫人。

烏老夫人和荊氏穿著命婦服飾，跪見了烏雪昭。

起來落座之后，而欣喜地說：“娘娘氣越發好了。”

烏雪昭的確越長越好，從前白如雪。

如今兩頰，白里紅。

容看起來比之前更艷了兩分。

烏雪昭笑容和淡，問們家里好不好。

烏老夫人笑道：“勞娘娘惦記，家里都好。”

荊氏也笑道：“只要娘娘好，臣妾們也都好，娘娘在宮里好好照顧自己，我們也放心。”

烏雪昭又問萬老夫人子如何。

萬老夫人都沒想到皇后會召見自己，寵若驚似的，道：“謝娘娘掛心，臣婦很好。”

之前還擔心，錦元母親的事，會傳到皇后耳朵里，引起什麼風波。

這會兒才徹底放下心了。

烏雪昭最后也沒怎麼拐彎抹角。

趁著烏老夫人和荊氏去給太妃們請安的時候，提點了萬老夫人一句：“錦元表哥的婚事還沒定吧？本宮瞧著，朱家的姑娘倒是很好，您要是有意，不妨去問一問。”

兩家門第雖有差異。

但只是問問麼，又不丟人。

萬老夫人卻愣了一下，上雖應了，心里還驚訝著……萬家從沒想過高攀朱家。

烏老夫人和荊氏請了安回來。

恰逢皇帝也來了。

兩人同坤寧宮里的奴婢們，給皇帝行大禮。

桓崇郁負手而行，喚們平。

藏在后的手，似乎拿了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