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點,周奚被床頭的電話震醒。
來電是章牧之,語氣里盡是歉意,“周總,不好意思,這麼早吵醒你。”
“出了什麼事?”周奚問。
這個點,沒有急事,他不可能擾人清夢。
“我老婆早產,我想趕回去。”章牧之直奔主題。
他老婆是二胎,預產期在下個月底,誰知幾十分鐘前,竟突然破了水。
“送醫院了嗎?”周奚立馬問。記得他們夫婦都不是北城人,雙方父母還在老家,家里除了老婆就只有一個11歲的兒子。
“已經在去醫院路上。”章牧之聲音發,“讓兒子去隔壁了鄰居,他們幫忙送醫院了。”
由于工作質,章牧之一年里大半時間在出差,剩下的日子,三分之一在加班,家里大事小事都指不上他,全靠老婆撐著。就連這次,老婆也是去醫院路上才給他來了電話,還忍著巨痛反過來寬他,“沒事兒,李姐已經往醫院趕了,有在你放心。棠棠我讓樂樂媽先幫忙照顧下,等他外婆明天過來再去接他回家……”
章牧之聽著有條不紊的安排,心里一陣酸楚,“你別怕,我這就趕回來。”
“別啊,你趕來做什麼。”許是激引起了不適,章牧之聽到連連吸了好幾大口氣,才繼續說,“等你回來,我都生了,你來也幫不上忙,你忙你的,我這邊沒事兒。”
沒聽到他吱聲,老婆又道,“你剛升職,還在半年考核期,而且不是說這次有很多領導去嗎,你甩手走人,影響多不好。”
這些道理,章牧之何嘗不懂,這次開業活是由他來牽頭的,明后天還要安排領導們的一系列行程,他現在走和掉鏈子沒什麼區別。而周奚是出了名的工作狂,上任以來,從未休過一天假,頭天凌晨從國出差回來,隔天9點仍準時出現在投決會上,還能犀利的看出業績類比數據不對。雖然他家況特殊,有可原,可是……
似是猜到他心的掙扎和搖,老婆溫的說,“你先忙好手頭的事,我和孩子會等你回來。”
一句話,讓章牧之眼眶發熱,“老婆,對不起。”
“有什麼好對不起的。”電話那頭的聲音也帶了幾分哽咽,“你又不是去玩,你也是為了我們在打拼。”
“行了,我馬上就到醫院了,不和你說了。”許是怕再說下去會泄緒,匆匆掛了電話,可信號切斷那刻,章牧之還是聽到了一聲抑的泣。
就是這一聲反復揪著他的心,痛得他快不上起來。靠在床頭枯坐了幾分鐘后,他猛地掀開被子,開始把攤出來的行李一腦塞進箱子,然后撥通了周奚的電話。
“周總,不好意思,我知道……”
“你先回去。”周奚冷靜的命令,“你現在訂機票,我找人送你去青州機場。”
他們接下來兩天的行程都在古鎮,而為了保護古建筑,鎮里不能行車,公司就只在當地租了幾輛車,臨時應應急,打算等活結束后,再派車來接客人們回去。
可這段時間,青州正在籌備國際會事,外地車牌青要提前申請報備和登記。關于這點,章牧之剛才考慮到了,他想的是,先讓車送他到青州的口,再想辦法打車去機場。
聽周奚說找人送他去機場,章牧之怕不清楚,提醒道,“外地車進不了青州。”
“我知道。”不等他追問,周奚接著道,“你收拾完就出來,我去給你找人。”
章牧之深諳言出必行,既這樣講,就一定能幫他解決,于是不再啰嗦,干脆的應好。
掛了電話。
周奚毫不遲疑地撥出一個悉的號碼。電話只嘟了兩聲,即被接起來。
“周奚,怎麼了?”他的聲音清冷干脆,毫聽不出半點睡意。
“寧延。”周奚喊他名字,亦是同樣的干脆,“你司機還在鎮上吧?”
他在青州有專職駕駛員,為了來回方便,他和喬柏來時是沒有用鴻升統一安排的車輛,而是讓司機送來的。
周奚推測司機應該會在這邊等他們。
果然,寧延的答案是,“在,你要用車?”
“是。”周奚言簡意賅,“麻煩你讓他現在幫忙把章牧之送去青州機場……”
“好。”寧延不假思索就應下,“他住在古鎮外面的新城,過來大概需要二十分鐘,你讓章牧之收拾好就出去,應該差不多。”
周奚說好,真誠的道了謝。
章牧之那邊早就收拾妥當,接到周奚通知后,拎起行李就往古鎮的出口走。
周奚無心睡眠,爬起來套了件,拿著手機準備去民宿門口等要從這里路過的章牧之。
一開門,就見到站在樓梯口的寧延,借著屋的,看見他也只簡單套了個休閑的圓領羊絨衫。
“司機已經在來的路上。”他說。
“謝謝。”周奚輕輕帶上門。燈被擋在門,外面瞬時陷黑暗。
院子里還住著三位領導和夫人,周奚擔心開燈驚擾他們,正想用手機電筒照路,一團白亮了起來,是寧延比先一步開了閃燈。
他往前一步,走在前面,一邊側往后退,一邊低屏幕,照亮腳下的路,“慢點。”
“謝謝。”周奚借著下樓梯。
兩人輕手輕腳的從二樓下來,穿過天井和小院,來到屋外。遠遠就看見黑霧里有一團影子正往這邊快速移。
不多久,章牧之就跑到了他們面前。
見兩人并肩而立,章牧之愣了一下,“寧總?你怎麼在這兒?”
他明明記得,這邊除了三位領導就只有周奚和齊琪啊。
周奚不多解釋,只道,“我請寧總的司機送你去機場,你機票買了嗎?”
“我先買了8點半的。”章牧之說完轉頭看向寧延,“寧總,真是太謝謝你了。”
“沒事,司機應該快到了。”寧延把手機遞到他面前,“這是他手機號,你記下,等下如果沒看到人,就打電話。”
章牧之忙不迭應好,快速記下號碼,然后面帶赧的看向周奚,“周總,不好意思,接下來的工作……”
“我會安排。”周奚直視他,“做你該做的去。”
章牧之那飄了一路,七上八下的心驀地歸位。他著,心里暖暖的,“周總,謝謝你。”
“別磨嘰,趕走。”周奚催促。
章牧之點點頭,和寧延再道了句謝,提著箱子一路狂奔。
冬天的清晨,古鎮仿佛還在睡夢里,萬寧靜。只有他的皮鞋踏在青石板上發出的聲音,一下又一下,又快又急,漸行漸遠。
周奚著那壯碩的背影越來越小,直至看不見,才收回視線,轉往回走。
走出兩步,卻發現寧延未跟上來。回頭,眼神里帶了問號。
寧延看著,“去吃早餐吧。”
周奚微微挑眉,“現在?”
寧延點頭,“昨天在那邊民宿,聽到老板說鎮里有個很不錯的包子鋪,這會兒應該開門了。”
“我不吃包子。”周奚毫不客氣。
“那就當陪我去。”寧延回。
周奚撇,“謝禮?”
兩個字,諷刺意味十足。
寧延卻不惱,只問,“要再加件外套嗎?”
不咸不淡的詢問,卻也擺明了他去意已決的態度。
周奚斜他一眼,“我進去就是睡回籠覺。”
寧延點點手表,“領導們都習慣早起,你躺下就得起來了。”
見仍是蹙著眉,寧延上前一步,輕輕拉住的袖子,“走吧,再晚就……”
話沒說完,手就被無的推開。
“寧延。”目銳利的盯著他,語氣平靜卻很嚴肅,“我以為昨晚我已經說得很清楚。”
——
時間回轉,天幕依然一片漆黑。
周奚視線久久落在他掌心小小的糖果上,很悉的包裝紙,是讀書時最常吃的品牌。
“上回你買了沒帶走。”寧延聲音低緩,“我隨手收進箱子里了。”
他說的應是他們結束前的再上一次,兩人邀到新加坡參加同一個年會,白日各據一,夜里相融相纏,胡天胡地了整整一個禮拜。
那也是他們約定關系后,相得最長的時。長得太過無聊,居然會同他分一些不痛不的往事。
“我來新加坡的時候15歲,剛上高二。”
酒店臺的懶人沙發上,周奚背在他的口,著對岸被廉價彩燈照亮的獅子,不爽的說,“當時正好是雨季,每天被這里的鬼天氣弄得心煩意,明明上一刻還艷高照,下一刻就傾盆大雨。”
“你肯定經常被淋落湯。”寧延帶笑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周奚不置可否,“不喜歡帶傘,收來收去麻煩死了。不過,比起天氣,我更不了這里的食。”
新加坡傳統菜是娘惹菜,結合了中國菜和馬來菜的口味,喜歡用椰漿和咖喱調制湯頭,口甜甜辣辣的,氣味混雜起來有些特殊,許多初嘗的人很難適應。但對周奚而言,除了口味和一言難盡的氣味,還有賣相。
“我第一次去吃炒粿條,端上來就沒胃口了。”周奚至今想到那黑乎乎的一盤炒粿條,依舊很嫌棄,“我不明白他們怎麼能把好好的東西燒那樣。”
寧延失笑,“我前幾年來這邊吃過炒粿條,味道其實還不錯,尤其加一點那種酸酸的調料。”
“酸柑。”
寧延嗯了聲,垂眼看,笑問,“所以,你在新加坡這麼久,一次都沒嘗過炒粿條?”
“我干嘛要嘗?”周奚撇,“中國菜香味俱全,我為什麼要自己去嘗那種黑暗料理。”
寧延無言反駁,只能含笑聽繼續說,“不過,這邊有一種糖我很喜歡。”
“什麼糖?”
“薄荷糖。”想想,補充道,“也不是很純正的薄荷糖,有很多種口味,青檸菠蘿、玫瑰荔枝、青提櫻花、海鹽百香果……每一個都很好吃,但我最喜歡的是海鹽百香果,有一點點咸,有點酸,還有點涼涼的甜。”
似乎是被自己說饞了,咽了咽嗓子,“我明天要去買幾盒。”
寧延見慣雷厲風行,英姿颯爽的氣度,還是第一次看見出小孩子般的欣然和可,不由收手臂,將帶得更近,側頭吻了吻的臉,“你這麼小為什麼會來新加坡?”
懷里的人子微微僵了一下。
遠眺著前方,半晌才說,“哪有這麼多為什麼。”
后來,買了兩盒所說的薄荷糖,一盒青檸菠蘿,一盒海鹽百香果。還剝了一顆最的百香果味,用銜著喂進他里,問:“好吃嗎?”
他扣住的后腦勺,卷過糖,把答案封進間,“很甜。”
年會結束,兩人一前一后離開新加坡。
寧延退房前,看見茶幾上的兩盒糖,默了一瞬,折回去收起來,放進了行李箱的袋。
他們在北城很見面,都是出差時空在一塊兒。這行李箱屬于他外出常帶,回家理東西時,他沒把這兩盒糖拿出來,想著下次見面也許會吃。
可惜,他們的關系終結在下一次。
**
河風裹挾著意,帶來陣陣寒氣。
周奚的目從他掌心的糖一寸寸移到他臉上。
“寧延。”的聲音如這夜一樣涼,“我一直以為我們之間很有默契,這個默契包括,什麼話該說,什麼事不該做。”
寧延靜靜凝著,臉上常暈的笑意早就沒了蹤跡,“周奚,我們不會永遠是對手。”
————
晨初見。
他如昨夜一般,毫不避讓的對上迫人的視線,回應的提醒,“周奚,我也說得很清楚,我們不會永遠是對手。”
“至現在是。”周奚學他,把說過的話重復一遍。
“你確定?”寧延輕笑,“你昨天在宴會廳說KR才是大喜事,難道說的僅僅是我們拿了那一點點社保金?”
周奚瞇起眼,聽見他接著問,“還是,你想說KR如愿以償,不僅推國有資本劃轉進社保,還撕開了國隊的口子,為接下來的大戰做足準備?”
周奚微微一笑,果然如此。
把自貿區和華投作為突破口,尋找打破剛約束的良機,而他則早早開始布局,直接推國有資本充實社保工作,從這里手,撬開長期以來靠著上頭庇護才圍筑的銅墻鐵壁。
寧延再往前一步,握住的手,帶到那深邃的眉眼,輕輕住,“周奚,我現在沒有戴眼鏡,你能看到我的野心嗎?”
“和你一樣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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