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畫舫上,趙守正順着同年所指,便見另一條大小相仿的畫舫,堵在一間掛着‘淡’旗號的河樓小碼頭上。
十幾個穿着黑綢圓領的舉子明顯想要上樓,那淡樓的嬤嬤領着幾個大茶壺,擋在碼頭上。
“諸位老爺海涵,我家姑娘已然約滿,實在不開啊。”嬤嬤臉上賠着笑,卻是寸步不讓。
“來這套,別以爲我們不知道,這是你們慣用的伎倆!”那些舉子着明顯的浙江口音,一個個面酡紅,顯然是遊河喝多了。
“就是,這大白天的哪裡有什麼客人?當我們在杭州,沒上過青樓嗎?”
“我們堂堂解元公,就是巡大人都見得着。如今從浙江慕名而來,別給臉不要臉!”
“快喊鄭燕如出來,你還敢推三阻四,信不信咱們一封信給到應天府,把你個破河樓拆掉!”
趙守正當了那麼多年公子哥,一看就知道又是外地的豪客,不懂秦淮河的規矩,在史樓前撒野。
見狀,他便含笑點頭,對衆同年道:“會會他們!”
一衆同年聞命愈發來了勁頭,竟命船伕直接將畫舫撞向對方的船。
那些船伕更是見慣了秦淮河上的爭風吃醋,先是藉故推一番,等到拿了賞銀,便徐徐船撞向了浙江舉子的畫舫。
~~
砰地一聲,兩艘畫舫攔腰撞上。
撞擊雖然不重,但雨天甲板溼,那些正聒噪的浙江舉子猝不及防,還是一個個東倒西歪,不人的圓領袍都被濺上了水。
“哈哈哈……”
看着浙江舉子狼狽的樣子,應天舉子們捧腹大笑起來。
“還癩蛤蟆想吃天鵝,也不照照秦淮河,看看自己什麼熊樣!”
“你們開船不長眼嗎?”
浙江舉子們惱火的來,一看對方也是一羣舉人,便知道上找茬的了。
他們自中舉以後,春風得意。一路北上金陵,所到之無不高接遠送,自然氣焰正盛,哪還管什麼強龍不地頭蛇的道理?
便指着趙守正、唐鶴徵等人破口大罵起來。
應天舉子同樣氣焰囂張,便和他們隔船大罵起來。
一時間各種罵人的吳語話,在秦淮河上橫飛,引得兩岸行人紛紛駐足,河上的遊船也停下來看熱鬧。
看着兩邊三十多名舉人罵街,人們紛紛掩口直笑。
在大明的士紳階層中,貧窮乍貴的舉人老爺風評最差,顯然並不冤枉。
眼看河面上一鍋粥,那淡樓上忽然傳來一陣委婉流暢的琵琶聲。
說來也是神奇,那琵琶聲一起,喧騰的人聲便低了大半。待到曲調起來,琵琶聲愈發雋永清晰時,樓外、河面上便再沒有一點人聲。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聽那淡樓主人彈奏的琵琶曲。
在那起起落落的琵琶聲中,人們渾然忘記在秦淮煙雨間,彷彿來到了秋高氣爽,風靜沙平的曠原之上。仰頭只見雲程萬里,天際飛鳴,低頭頓覺心曠神怡、浮躁盡去……一個個鬥似的舉子,這下終於冷靜下來了。
原來是那淡樓主人鄭燕如,終於出手平息事態了。
是去年評出來的金陵花魁,十分自重份。這種恩客間的爭風吃醋只會拉低的風評,讓同行笑話鎮不住場子。
等到一曲終了,河防的軒窗打開,現出鄭燕如姣好的姿、完的玉容。
秦淮河兩岸登時響起一片好聲。
“好好,鄭大家的琵琶果然是金陵第一啊!”
“不愧是鄭大家啊!”
鄭燕如在樓上,朝衆人福一福,先向趙守正一夥人道聲謝。然後目投向畫舫上的浙江舉人,輕啓朱脣道:
“承蒙諸位公子錯,燕如不勝惶恐。”
那鄭燕如的聲音,如的琵琶聲一般,彷彿有着征服人心的魔力。
方纔還飛揚跋扈,不可一世的一衆浙江舉子,居然全都變得規矩起來。爲首的那個賣相還不錯的舉人,忙客氣的拱手自報家門。
“在下浙江黃洪憲,酒後無德,唐突鄭大家了。”
“黃兄可是我們浙江今科的解元!”一旁的浙江舉子,忙幫他吹起了法螺。
“鄭大家應當知道,我們浙江鄉試天下第一,黃兄能中本省解元,那是有狀元之才的!”
大明文教昌盛,江南甲第天下,這是公認的事實。但江南的文教誰是第一,南直隸和浙江可都認爲是自己。一羣浙江人跑到南直隸的地盤自吹自擂,自然引得秦淮河上噓聲一片。
“浙江人就是吹牛!”
“你們打得過我們南直嗎?”
“你們南直隸就是仗着人多而已……”浙江舉子馬上反脣相譏。
“若論狀元庶吉士,還要看我們浙江!”
眼看好容易穩下的局面,又要起來,鄭燕如忙彈一下琵琶,將衆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上。
“直浙一,同爲江南,諸位何必非要分個高下?”
“鄭姑娘,是他們浙江人無禮……”
“鄭姑娘,你不要偏幫本地人……”
鄭燕如一看沒法和稀泥,便微笑道:“那這樣吧,不如兩邊比上一比如何?”
“比就比!”
“比什麼?賦詩還是填詞!”
已然上升到了地域高度,兩邊自然都不能退了。
“既然是在秦淮河上,自然是填詞了。”鄭燕如掩口笑道:“也方便我們這些史,爲公子們傳唱。”
“好,鄭姑娘選詞牌吧!”兩邊船上拳掌,躍躍試。
“那好……”鄭燕如略一尋思,便笑道:“近來秦淮河畔,一直傳唱小趙公子的《蝶花》,不知諸君可有耳聞?”
“當然知道了……”金陵人紛紛應聲。
就連那些浙江舉子中,也有人點頭道:“是‘最是人間留不住’嗎?卻也有所耳聞。”
“小趙公子的詞自是絕品,但想來諸君蟾宮折桂,皆是才華橫溢,何不也填上一曲《蝶花》,不讓小趙公子專?”
鄭燕如含笑看着衆舉人,顯然是要借小趙公子的才華,一這些不曉事的浙江舉子。
“這……”一衆浙江舉人面面相覷,填個蝶花倒不難,可是有那小趙公子珠玉在前,他們豈敢班門弄斧,自取其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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