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舉子們幸災樂禍的看着對方，鄭燕如讓浙江舉子先來，其實是有意爲難對方。

只要浙江舉子認了慫，自然就沒臉聒噪下去，也用不着他們再費心思填詞了。

可誰知道，人家浙江舉子也是有備而來……誰逛秦淮河之前，不得用心準備幾首小詞，好請史們品鑑。

片刻頭接耳後，那浙江來的黃解元便隻走上船頭，朝樓上的鄭燕如拱拱手道：“小可獻醜了。”

說完，便清了清嗓子，高聲道：

“戶涼生初暑退，正是堯蓂，六葉方開砌。昴宿騰輝來瑞世，華堂清曉笙歌沸。

錦幕花裀生舞袂，妙態殊姿，祝壽眉峰翠。從此玉觴拼一醉，功名遂千秋歲！”

一首詞道盡蟾宮折桂後的得意之，自然引得浙江舉子連聲好。

就連圍觀的遊客行人也不暗暗點頭，心說這詞做得老辣酣暢，肯定不知推敲過多長時間了。

他們不由替應天府的舉子暗暗一把汗，就算同樣早有準備，恐怕也很難拿出旗鼓相當的一首了。

除非再有‘最是人間留不住’那樣的絕品問世。

黃解元得意的回過頭，看着趙守正那幫應天舉子，心中暗道，幸虧從天一閣殘本中，偶得這首無人知曉的無名氏所作《蝶花》，不然還真不敢來這秦淮河踢場子。

鄭燕如也是暗自心焦，沒想到對方就是衝着小趙公子那首詞來的，這下自己弄巧拙，怕是要讓應天舉子難堪了。

~~

唐鶴徵等人搜腸刮肚，卻本想不到一句，能打得過人家的詞兒。衆目睽睽之下，不由心慌氣短，紛紛向他們的老大哥。

只見趙守正微微一笑，渾不在意那黃解元挑釁的目道：“就這種水平，我家兒孫輩隨便拎一個出來，都能把你比下去！”

“噗，好大的口氣啊……”一衆浙江舉子差點沒被掀進秦淮河，對趙守正罵道：“你有孫子嗎？就在這胡說八道！”

“嘿嘿，你們還別不服。”應天鄉試第六名施近臣便笑嘻嘻道：“他徒孫名喚王周紹，也就是區區今科南直隸解元而已。”

“什麼？！”一衆浙江舉子愣在那裡，搞不清這是什麼輩分。

“那就讓王解元出來，和我們黃解元比一比！”有浙江舉子高聲道。

“我那考解元的大徒孫回鄉祭祖了，考第二名的二徒孫也回去了。”趙守正撓撓頭，一臉勉爲其難道：“只好來一首我兒子的遊戲之作了。”

說完，他還厚道的爲對方開道：“你們被比下去了，也不要灰心，畢竟一個區區解元，怎麼能跟我兒子相提並論呢？”

“……”浙江的舉子還沒見過這等狂的沒邊之人，一個個氣極反笑，指着趙守正道：“來來，先把詞亮出來，再吹牛不遲！”

“那你們聽好了。”趙守正便清清嗓子，高聲道：

“十二樓前生碧草，珠箔當門，團扇迎風小。趙瑟秦箏彈未了，房一夜烏啼曉。”

僅上半闕出來，秦淮河外衆人便轟然道：“比下去嘍！”

那黃解元也白了臉。人家這詞寫此地繪此景，舉重若輕、大巧不工，頓時就顯得他那首矯做作、匠氣十足了。

“忍把千金酬一笑？畢竟相思，不似相逢好。錦字無憑南雁杳，人家在長幹道……”

待到下半闕出來，一衆公子王孫、史歌姬全都雀無聲了。

淡樓上，鄭燕如捂住了，眼圈含淚默默重複道：‘忍把千金酬一笑？畢竟相思，不似相逢好……’

這分明是寫給我的啊……

非但鄭燕如，臨近河樓中、河面畫舫上的史們，也有同樣的懷。

‘這分明，是在寫我……’

‘劉郎你這薄倖人……’

‘這詞人，怎會如此懂我們這些秦淮史的心啊？’

對這些秦淮史來說，這首《蝶花》還要勝於之前那首，因爲那‘最是人間留不住’再好，也不是寫給們的……

沉半晌，鄭燕如緩緩撥琴絃，唱起了這首不一樣的《蝶花》。

“十二樓前生碧草，珠箔當門，團扇迎風小。趙瑟秦箏彈未了，房一夜烏啼曉。

忍把千金酬一笑？畢竟相思，不似相逢好。錦字無憑南雁杳，人家在長幹道……”

裁判都已經開唱了，比較還有什麼意義？

黃解元等人勉強等鄭燕如唱完，便草草拱手道：“甘拜下風，咱們明年春闈再決高下！”

“寫文章你們一樣不是對手！”一衆應天舉子趾高氣揚，勝利者自然可以隨意抖威風了。

在遲來的喝彩聲中，浙江舉子的畫舫灰溜溜鑽空跑路。臨近河樓的史們打開窗戶，將一簇簇鮮花擲向趙守正所在的畫舫。

一時間煙水縹緲，花瓣飛舞籠罩着應天舉子們的畫舫。

“這是史們，競相邀請兄長上樓一敘呢。”唐鶴徵與一衆同年，滿臉羨慕的向趙守正。

趙守正不由得意極了，他在秦淮河畔混了這些年，還從沒這麼風過呢。

至於這首詞，當然來自趙昊，給他準備的‘救場詩詞若干首’了。

拈一瓣鮮花在鼻尖輕嗅，趙守正笑道：“同去同去。”

“人家只邀請詞爹一人，卻不會讓我們上樓的。”同年們滿臉憾道。

“這樣啊？”

既然是老大哥，當然得拿出個大哥的樣子來。雖然趙守正心至極，卻還是灑的一擺手，笑道：“我們一同出來，豈有獨自下船的道理。”

說着他笑眯眯看看一衆同年道：“再說，與史唱酬怪張的，哪有與年兄們一同作樂來得自在？”

“哈哈哈，說得好……”一衆舉子聞言大笑鼓掌，紛紛稱讚兄長果然講義氣！

衆人便說說笑笑，卻又不無憾的駛離了這片被花雨籠罩的河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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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游河段，那羣浙江舉子在東水關下了船，一個個垂頭喪氣，像鬥敗的公一樣。

“那中年人到底是誰？怎麼有如此卓絕的文采？莫非是文壇盟主王弇州？”有人胡猜測道。

“瞎說，你沒看他也穿着舉人的服嗎？王弇州都中進士二十年了！”

“似乎聽好些人，喊他詞爹來着，怎麼會有如此可笑的稱呼……”

“詞爹？怪不得！”黃解元重重一拍大，恍然道：“今天可踢到鐵板了！”

“詞爹到底是何人？”

“那首‘最是人間留不住’，就是他公子的作品，因此他才得了這個雅號。”黃解元一臉生無可道：“我還真沒法跟他兒子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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