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麼場合與元輔見面?”趙昊接了任務,便理所當然的問道。
“這可說不好。”吳時來鬆了口氣,從袖中掏出幾張詩箋道:“元輔日理萬機,年前肯定沒時間的,年後再看看吧。”
“不過不打,就算見不上面,還可以以詩會友嘛。”吳時來說著,將那詩箋雙手遞給趙昊道:“這些都是我老師還未公佈的近作,你拿回去尋思尋思,看看哪幾首最合適唱和。然後好好做幾篇佳作出來,年前給我就行。”
趙昊一聽就知道,八是見不著了。
不過也好,見了堂堂閣首輔肯定要磕頭的,那多沒勁啊。趙昊自我安道,不難過,不卑微,我還是個孩子嘛……
見他收好詩箋,吳時來又微笑道:“話又說回來,賢侄小小年紀,便跟萬衆敬仰的當朝元輔唱和,必一段佳話,會讓你一生都益匪淺的。”
趙昊卻正道:“小侄是敬元輔撥反正,並非圖區區虛名。”
吳時來又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道:“好好,說得好!賢侄說得對,我們都是真心實意尊敬元輔的。”
事代完畢,吳康遠也被了回來,趙昊便識趣的起告辭。
吳時來客氣的將趙昊送到門口,拉著他的手親熱道:“賢侄多多來往。”
然後又讓吳康遠替自己將趙昊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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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程的馬車上,吳康遠臉有些不太好看,憋了好一會兒才悶聲對趙昊道:“我以爲叔父只是欣賞你的詩才。”
他又不傻,當然知道叔父把自己支走這麼長時間,肯定有不可告人的事要跟趙昊談。吳公子還有些書生意氣,自然到有些對不住趙昊。
趙昊卻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多心道:“令叔不過是要替人傳話罷了,並非他有什麼事找我。”
“這樣啊……”聽了趙昊的解釋,吳康遠心裡好過一些,卻依然有些憋氣道:“這幾天和叔父相下來,發現他變得有些陌生了,不像是我心中那個不畏強權、錚錚鐵骨的君子了。”
“這是難免的啊,任誰被十幾年的苦難折磨下來,都會變得面目全非的。”趙昊忽然想到自己的老哥哥,想必十四年前那個元旦,他上書彈劾嚴嵩時,也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瞻前顧後、從善如流吧。
但誰又有資格指責他們呢?
那時節,嘉靖皇帝放任嚴嵩一黨排除異己、陷害忠良,堂堂首相還有三邊總督尚且說殺就殺。昏君臣真正到了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地步。那時節,文武百皆是敢怒不敢言,有誰敢爲天下人仗義執言,與嚴黨決一死戰的?
只有他們——楊繼盛、戊午三子和越中四諫而已。
他們每一位,都因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所有人都下了詔獄被日夜拷打,楊繼盛和沈煉還被死,其餘人也是充軍下獄十幾年,飽了人間的苦難。
好比吳時來,謫戍廣西橫州十餘年,好幾次險些病死。他父親聽說他病重,從浙江跋山涉水趕到橫州去探,結果中了瘴癘死在當地。他叔父……也就是吳康遠的父親,聞訊前去爲他父親收,結果也死在了橫州。
這就是他們爲堅持正義、爲天下蒼生付出的代價,如今大明朝所有人都蒙他們的恩澤,誰也沒有資格指責他們。
但無論如何,還是讓人不由生出些難以釋懷的幻滅來。
這讓趙昊不得不想到,就連吳時來和趙錦這樣的骨頭、鐵脊樑,尚且會被巨大的傷痛苦難,折磨的變了形。自己一個貪圖安逸、怕苦怕疼的宅男,真能承擔起構想的那樣宏大的使命來嗎?
就算自己靠一腔熱張羅起來,將來一定會到各種各樣的阻力,在那些明槍暗箭、誹謗攻擊之下,自己又能堅持多久?
我終究只是個利己主義的普通人,怕是堅持不了多久吧……
如是想著,趙昊的心變得十分糟糕,看到馬車過了崇文門,便對吳康遠強笑道:“在這裡放我下來吧,我還沒逛過北京城呢。”
“那你小心點。”吳康遠看出趙昊有心事,再說城的治安要比外城好多了,他把趙昊送過崇文門,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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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吳康遠的馬車出了崇文門,趙昊便了上的大氅,沿著崇文門大街漫無目地的閒逛起來。
高武帶著四名護衛,警惕的跟在他後丈許遠,這樣既不打擾公子想事,也能在第一時間保護他。
好在趙昊的心理調節能力極強,不一會兒便擺了低緒——因爲他想到,將來那麼遠的事,自己沒必要現在擔心。
大明朝如今風氣開放、學自由,未來幾十年更是各種標新立異的表演應接不暇,各種聳人聽聞的學說層出不窮,說是神魔舞都不爲過。
直到十多年後,張居正纔看不下去,出手收拾了一把。可他一死,各路神仙便馬上故態復萌,變本加厲起來。
而自己在很長一段時間,要做的只是傳播科學思想,建立科學系和配套的哲學系,並不打算挑戰社會秩序和政治生態,應該不會有人對自己喊打喊殺吧……
退一萬步說,大明又不是大清,除了張相公,是不會有人因學言論殺人的。想那李贄把孔孟之道、程朱理學、三綱五常、僧道仙佛全都誹謗了個遍,府也只是把他關起來而已,並沒有要他命。
想到這,趙昊的心便莫名輕鬆了起來,萬分慶幸自己是生在我大明,而不是某大清……
‘總不能我一個人把所有事都做完,那豈不是強人所難?嗯嗯,我便把那簡單的事做一做,留下些火種給後人,讓他們去流犧牲吧,我當個安全的神領袖就好……’
趙昊天真稚的如是想著,腳步也變得輕盈起來,他嘎吱嘎吱踩著道邊的積雪,不知不覺便回了春鬆衚衕。
正打算到街對過買點糖炒栗子,帶回去給兩個徒弟和大侄子吃,他忽然看到衚衕裡聚了一大羣人,在那裡翹首以待。
這場景是那樣的悉,給那些男男手中加上海報和熒棒,也絕對一點不違和。
趙昊見狀不由暗暗一嘆,心說我不就抄了幾首詩嗎?怎麼追星都追到北京來了?
他整了整大氅的領,正待過去與們見面,忽聽那些人尖起來。
“海青天回來了!”
“是海大人,沒錯……”
然後那些人便轟然越過趙昊,朝著他後奔去。
只留被弄了髮型的趙公子,獨自在風中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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