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廂間，寧安的儀仗浩浩，朝著位於十王府街的長公主府迤邐而行。

轎上，寧安長公主癡癡看著自己賽雪欺霜的掌心，那裡靜靜躺著一塊半圓形的玉佩，材質和造型都與趙守正那枚相同。

唯一不同的是，長公主這枚上頭，刻的是‘守正’二字。

看著看著，寧安長公主不由想起，趙守正曾給自己過的那首老蘇的詞。

‘牆裡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

笑漸不聞聲漸悄，多卻被無惱……’

“多卻被無惱……”寧安又不自流下淚來。

“趙郎，十六年了，你肯定把寧安都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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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儀仗到了十王府街，太監們直接將轎擡進了氣象堂皇的長公主府。

聽到柳尚宮喊‘落轎’，寧安忙將玉佩收袖中。然後用帕子眼角，深深吸一口氣，將自己調整回堂堂長公主的狀態。

等踩著腳踏下轎，便見迎接自己的除了兒，蘭陵縣主李明月外，還有一個貌溫婉的孩子。

“筱菁也來啦。”寧安親切的笑著，拉起冰涼的小手道：“看把你凍得，快進屋暖和去，往後可別這麼拘禮了。”

那搖頭微笑道：“殿下，禮不可廢。”

“娘你看，就是這樣。要不是堅持，我纔不出來呢。”李明月也就是十三四的年紀，但量已經長開，比寧安長公主還要略高一點。

生著張緻的瓜子臉，有跟寧安一樣的丹眼，還有翹小巧的鼻子，彷彿總帶著笑意的紅紅脣，再配上一雙又細又長，略略上挑的英氣眉，將來一定是個顛倒衆生的大人。

老天爺不知在上費了多心思，可似乎並不領這份……只見頭上戴著黑紗網巾，上穿著窄袖的月白曳撒，腳下踏著一雙長筒的鹿皮靴，彷彿隨時準備著上馬去打獵一般。

“你要是有人家筱菁一半懂事，娘就能多活十年。”寧安揪著兒紮在頭頂髮髻，數落道：“孩子家家的，整天跟個假小子似的，我看你將來怎麼嫁人。”

“哦哦哦，知道啦，知道啦……”李明月掙扎著逃母親的魔掌，閃躲到那伴後，朝寧安扮個鬼臉道：“爲什麼要嫁人？我纔不嫁呢，我一直在家陪著娘還不好啊。”

“你說什麼渾話！”長公主聞言大怒。

李明月卻拉著筱菁的手，先一步跑掉了。

“哎，這死丫頭。”長公主一陣哭笑不得，在柳尚宮的攙扶下，一邊往暖閣走，一邊問道：“承恩呢？怎麼沒看到他？”

柳尚宮便將問詢的目，投向看家的。

那忙稟報道：“徐公子辦了文會，請小爵爺過去參加，臨走前小爵爺說，晚了就不回來打擾殿下，直接住東府了。”

大明的公主駙馬是不住在一起的，公主住在十王府街的公主府，駙馬則在別另賜宅邸。

寧安的駙馬李和去世後，嘉靖並未收回賜宅，隆慶更是言明，待的兒子李承恩年封爵後，便直接將駙馬府改爲伯爵府。因其方位在長公主府東邊，是以宮人們以‘東府’相稱。

“什麼文會？騙猴子呢。”寧安氣得咬牙道：“肯定又喝的醉醺醺，纔不敢回來住的。”

說完一跺腳道：“這兩個貨，就沒一個省心的東西！”

柳尚宮等人總不能跟著長公主罵的兒，只好著脖子權當沒聽見。

~~

那廂間，李明月拉著筱菁的孩兒，回了自己的繡樓。

說是繡樓，卻沒有孩子房間中常見的紅刺繡、花花草草之類。取而代之的是掛在牆上的長短獵弓，擺在幾上的各式溜冰鞋，還有一副尚未完工的雪板。

進屋後，李明月便繼續坐在爐前，繼續仔細侍奉起自己的雪板，筱菁則坐在暖籠邊，拿起自己的書，繼續安安靜靜讀起來。

“筱菁你知道，這雪板上用的是牛皮還是羊皮嗎？”李明月不生好，連也閒不住。

筱菁卻是可以安安靜靜一坐一整天的子。這兩人一個好一個喜靜，卻能爲無話不說的好姐妹，也真是一樁異數了。

“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啊？”

李明月追問之下，筱菁只好將視線從書本移開，無奈道：“我不知道呢。”

“哈哈，告訴你吧，牛羊皮的都嫌太細太，都不好用。這雪板上用的是馬皮，而且是年馬外側的皮。”李明月好容易逮到一個當老師的機會，翻過一片長長的雪板，向筱菁展示道：

“你看這塊皮上的，是順著一個方向長的。這樣往下的時候順著，可減小阻力，上坡時則逆，可以抓雪面防止倒。”

“哦哦，好厲害啊。”筱菁不無敷衍的笑笑道：“多謝指教，我可以繼續看書了吧。”

“破書有什麼好看的，翻來覆去的看不完。”李明月不滿的嘟著：“我都後悔送這本書給你了。”

“你不看怎麼知道？”筱菁笑著擱下書，滿臉崇拜道：“最是人間留不住，朱辭鏡花辭樹，這樣的句子不嗎？”

“酸丟丟的。”李明月雖然也覺著好聽，卻不服氣自己的閨重視這本破書勝過自己。“一聽就不是好人寫的。”

“怎麼不是好人寫的？”筱菁有些急了，拿起那本書來，正是金陵書局刊行的《初見集》，小臉寫滿嚴肅，忙替詩人爭辯道：“你看這首‘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不是憂國憂民的君子，是不會寫出來的……”

“好好好。”李明月可沒興趣談論這種人文話題，趕忙舉手投降，興致的提議道：“算我說錯了，明天請你去西山雪賠罪如何？”

“你這是賠罪嗎？分明是找人陪你雪……”筱菁白一眼。

“嘿嘿，差不多都一樣吧。”李明月被看穿了心思，嬉笑道：“下面送來的雪板還有幾副，你挑一副，我幫你穿繩，保準合腳。”

張筱菁聞言頗爲神往，旋即卻泄了氣道：“我爹可不會答應的……”

“你騙他就是了。”李明月一臉理所當然道：“我也只是跟我娘說，明天去南海子打獵，要說是去山裡雪，也不能答應。”

“我可不敢騙我父親……”提起自己的父親，李明月又是崇拜又是畏懼，搖搖頭道：“他一眼就能看出我在撒謊。”

“哎，可憐的孩子。”李明月無可奈何的嘆口氣道：“那你就在家好好‘朱辭鏡花辭樹’，我明天雪去嘍。”

說到後半句，又忍不住神采飛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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