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侯大使緩過來,衆人離開碼頭。
趙昊打量四周,只見已深山之中,周遭山高谷狹,壑縱橫,一座城寨高懸在山巔之上,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侯大使面蒼白,還不忘導遊重任道:“此東連京城,西通大漠,是京城西邊最後一道防線,不過前頭不遠還有個沿河城頂著,那邊不放烽火,這邊就太平無事。”
趙昊點點頭,他已經看到山寨腳下屋舍如鱗。
這裡因爲煤炭,形了一個熱鬧的集鎮。
衆人來到鎮上,只見這裡並沒有想象中片的煤棧,倒是窯子比想象中還要多,而且衛生條件特別差……呃,說的是大街上。
“這裡是那些煤窯東家們、管賬的住的地方,要找他們談買賣也在這裡。”侯大使捂著鼻子介紹道:“挖煤的工人都住在礦上,有大作頭、小作頭看著,整年下不了山。”
趙昊點點頭,在這種地方可以獲取很多有用的消息。
橫豎要等著騎馬的人趕來匯合,他便拉著侯大使在街上轉悠起來。
趙昊先進了家煤炭牙行詢問煤價。
從經紀口中,他知道了一百斤煤只賣八十文,無煙煤的價格貴將近一倍,每百斤大概一百五十文。當然,這是齋堂的煤價,運到北京城還要再加二三十文的運費。
“那柴火和炭都多錢?”趙昊開始盤算起這裡頭的利差來,要知道,全國除了京師和山西之外,大都還是燒柴禾的,尤其是江南地區,很多人都不認識煤這種東西。
“這裡不知道,京裡的柴每百斤一百五十文左右,木炭每百斤四五百文。”侯大使不愧是專業的,如數家珍答道。
“也差不了太多……”趙昊嘟囔一聲,心說產銷量上不去,沒什麼賺頭。
他這純屬賺錢太容易,膨脹了。
煤炭生意除了人工、運費幾乎沒本,又銷量穩定,源遠流長。
誰家能開個小煤窯,一年穩穩賺個兩三千兩,得頂個好大的地主呢。
“北京城人口超過百萬,早就把附近的山頭砍得禿禿,這纔不得不改用煤的。”侯大使忙接話道:“有錢人家還是燒炭的,畢竟無煙煤再好,也比不了木炭啊。”
“是啊。便宜坊的鴨子要是改用煤烤出來的,估計一隻都賣不掉。”趙士禎見叔父神有些嚴肅,便開了個玩笑,果然惹得衆人哈哈大笑。
煤炭現在的定位,還是作爲柴禾木炭的替代品存在的。
除了趙昊,沒有任何人知道,這種極其廉價的化石能源中,蘊藏著改變世界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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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窯子之外,鎮上最多的就是人力牙行。
煤礦是個勞集型產業,在這個年代更是如此。吳康遠告訴趙昊,說兩三萬流民在挖煤運煤,趙昊當時覺得有些誇張,但親眼看到街面的形,他才徹底信了這話。
滿大街都是衫襤褸、面黃瘦的流民,他們是聞名而來找活幹的。
還有一個個人牙子吆吆喝喝,像趕牲口似的把這些流民轟進店中。
趙昊也混在人羣中,進了一家牙行,嘮嗑似的詢問那些流民都來自哪裡,結果河南,山東、山西、遼東的都有。
這麼多流民並非都是爲躲避韃子才逃到北京的。
事實上,從嘉靖中葉開始,亞歐大陸便有進漫長小冰河期的徵兆了。大寒大澇、極寒酷暑等等不正常的氣候陸續出現,各地莊稼歉收乃至絕收,讓農民不得不大量拋荒逃難。
說起來,韃子之所以如此頻繁侵,也跟極端天氣下,牲口大量死亡有很大關係……
而這一切,只是這場持續百年以上的小冰河的序幕而已,甚至連開胃菜都算不上……
當然氣候變冷也並非完全一無是,因爲人類在這種時候會出現兩個有益的進步,一是思想的大迸發;二是技的改良……
且從冷酷純資本角度講,因爲氣候變冷產生的大量流民,正是工業生產所需要的,大量離開土地的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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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胡思想間,趙昊聽到有人鐺的一聲,敲了下鑼。
原來是店裡人聚滿了,一個經紀便敲鑼讓衆人安靜,然後高聲吆喝道:
“胡家三窯招下井工三十,挑工三十,管吃管住,工錢優厚。”
“敢問,一天多錢?”
“窯裡算錢不按天,按擔算,井下送上一擔十文,從窯口運下山二十文。”經紀便高聲答道。
“老胡家這麼大方?去年我在別家,纔給一半的錢。”便有個高瘦的漢子慨起來。
“是啊,這樣的東家可不多見。聽說老胡家的鍋伙裡,頓頓管飽,隔三差五還有吃呢。”又有個馬臉附和起來。
其餘的流民一聽,兩眼就放了。
“這幾位一聽就是老窯,懂行。”經紀笑著點點頭。
“那能幹多久呢?”高瘦漢子便問道。
“幹到明年五月散工,願意幹的趕按手印,過了這村沒這店兒。”經紀說完一擺手,讓手下的人牙子,拿出了一摞寫好的契約。
“這下可好,半年不用愁了,我劉老六得趕籤。”高瘦漢子馬上到前頭,報了自己的名字,然後在一張契約上按了手印。
“算我一個!”馬臉漢子也跟著按了手印。
其餘人一看有人帶頭,便再也不猶豫,爭先恐後報名按了手印。
趙昊湊上去,見那契約上寫滿苛刻條件,甚至有‘工傷病死,一概自理’這種混賬條款……但他估計這滿屋子就沒人能看懂。
他看不下去,便退出了牙行。
就聽侯大使小聲對他說道:“那高個和那個馬臉,本就是牙行僱來的托兒。”
趙昊點點頭,又聽他接著道:“許諾的工錢,這些人能拿到一半就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