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當惴惴不安的弟子們來侍奉師父起牀時。

卻發現睡懶覺的趙昊，已經穿戴整齊，坐在那裡聽孫大午的彙報。

“啓稟公子，昨日煤藕產量，已經超過了一百萬個。姬總管那邊，又送了兩千模過來，不過按照公子的吩咐，暫時沒有再增加墩煤工……”

趙昊點點頭，又耐心問了幾個問題，得到滿意的答案後，纔打發他的煤場總管回去。

孫大午一走，門口探頭探腦的弟子們，趕忙涌進來伺候師父吃了早飯，然後便迫不及待催促道：

“師父，天不早了，咱們可以出發了吧？”

雖然他們份不高，但有錢就能買到靈濟宮的邀請函，自然都不想錯過今日的盛會。

“你們不許去。”趙昊從桌上，拿起幾張紙道：“爲師出了份卷子，你們安心做題，等我回來時檢查。”

王武忙雙手接過卷子，對滿臉失的衆師弟道：“你們在家不要跑，師父有我陪著就。”

“你也不用去，讓烈陪我就。”卻聽趙昊慢悠悠說道。

“呃，師父……”王武吃驚的張大，心驚膽戰的想道，莫非師父不我了，還是因爲我的提議讓師父厭惡我了？

另外三個師兄，卻驚訝且羨慕的看向五師弟。

沒想到這廝哭了一場，居然還得到如此的好？

於慎思直接就淚眼汪汪了。那日師父雖然耐心開導他，也原諒他了。但於慎思冷靜下來後，心裡一直惴惴，害怕師父上不說，心裡更加不喜自己。

但現在他終於知道，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

原來師父給予弟子的，是世上最無私，最真摯，最永恆的啊……

於慎思險些哭出聲來，卻猛然想到，師父說過‘哭過這回，再不許哭’，他便死死咬住角，生生把鼻涕了回去。

五師弟並不知道，四位師兄都是老師重點保護的對象，當然不想讓他們跟著去冒險了。

趙昊之所以選他跟著，只因爲他連舉人都不是，想被人記恨都沒資格。

當然，前提是不要像趙昊一樣胡開炮……

於是在師兄們羨慕的目中，於慎思陪著老師坐馬車離開了春鬆衚衕。

“哎……”二師兄拍了拍大師兄的肩膀。

三師兄也給了大師兄個同的眼神。

四師兄脖子，不知該怎麼安，快要哭出聲的大師兄。

王武卻理都不理他們，癡癡看著遠去的馬車，簡直心都碎了。

我不該在這裡，我應該在車裡的……

~~

靈濟宮與那衍聖公宅離得不遠，都在西苑西邊。

趙昊師徒乘車先上西長安街，然後繞一大圈上了東長安街，沿著西苑的硃紅宮牆往北行一段。

便見遠古木深林、岑岑柯柯，中有碧瓦黃甃，時脊時角者，便是靈濟宮了。

馬車在衍聖公府左近便停了下來，因爲前頭已經堵得水泄不通了。

趙昊彷彿回到那日，送父親和二考場時的景。

他便下了車，在高武和烈兩位彪形大漢的保護下，朝著靈濟宮步行而去。

靈濟宮前，就是四百年後的靈境衚衕，這是北京城最寬的一條衚衕了，最寬可達十丈，都快趕上長安街的一半了。

這麼寬的一條衚衕，居然被車馬轎子塞得滿滿當當，今天來聽講的人有多，也就可想而知了。

好在有左右護法幫趙昊開路，他倒也沒費多工夫，便到了靈濟宮的牌坊前。

高武出示請柬後，道士便打開柵門，放他們場。

進去後，人流明顯變，高武兩個終於放鬆下來，於慎思便興致給老師講起了古。

“這靈濟宮不像是白雲觀那樣正經的道觀……”

一句話便惹得經過的小道士怒目而視。

趙昊無奈的搖搖頭，這廝耿直的病，怕是一輩子都改不了了。

“它供奉的不是三清，而是福建來的二徐真人，說起這二徐來，可都是貳臣之後……”

“烈，學學你高大叔。”趙昊開始懷疑，帶這廝來是不是錯誤的決定。

“是，師父……”於慎思只好乖乖閉。

其實他平時說話還算謹慎，只是這次太興了，上纔沒了把門的。

不過於慎思沒說錯，靈濟宮確實不是正經道觀，而是類似於大明皇帝私人供養神祗的場所，因此宮不觀。

裡頭的道士也大都不務正業，以往大儒、組織講學爲主要工作，自詡爲大明的稷下學宮。

平時，這裡還是百朝見皇帝的預演場，因此地方十分寬敞。

~~

當趙昊師徒進去時，便見偌大的殿前廣場上，麻麻擺滿了數千團。

這會兒已是辰時，聽講的人來了大半。

大冷的天，自然沒人傻到這就坐下，便或走或站著，與相之人聊著天。

邀請函上是有座號的，趙昊看那上頭寫著甲十三，便看著在團上的數字，上前頭去尋找自己的位子。

一路上，也沒人認識他，倒是好些跟於慎思打招呼的。

“這都是應屆的舉子……”於慎思低聲向趙昊解釋道：“弟子陪四師兄住在山東會館時，與他們見過。”

趙昊點點頭，心說那你人緣還不錯。你師祖當年可是被個舉人都詞爹了……

等走到了最前頭，終於有人跟他打招呼了。

“賢弟！”便見王錫爵拉著個年齡相仿的白面書生，興沖沖朝他走過來。

“元馭兄。”趙昊趕忙抱拳施禮。

“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便是我那同鄉冤家申狀元。”王錫爵給兩人引見道：“汝默，這就是我常跟你說的小趙先生。”

原來是與王錫爵相相殺的申時行啊。

趙昊趕忙朝未來的申首輔深施一禮，客氣問好。心說這條大歸，可惜不留手，怕是保不住……

申時行個子不高，比王大廚矮半個頭，生得白白淨淨、眉目清秀，仍是標準的江南士子模樣。他臉上掛著溫和的微笑，朝趙昊禮貌還禮。

兩人剛要寒暄幾句，王錫爵卻拉一下申時行的袖子，小聲道：“兩位老大來了。”

然後大廚對趙昊小聲道：“今天來的神仙太多，我倆可不敢懈怠，回頭你們再聊吧。”

申時行朝趙昊歉意的笑笑，便跟著王錫爵快步迎上前去，然後朝一個鬚髮花白、腰桿筆的老者躬施禮。

那老者正和一個四十多歲的黃面中年男子說話，兩人只是對他倆微微點頭，便徑直朝殿中走去了。

趙昊不暗暗咋舌，心說看來哪怕狀元、會元，在大佬面前也不過是倆弟弟啊。

王錫爵似乎也有些汗，便過來小聲對他道：“剛纔年紀大的，是我們翰林院的掌院學士，禮部右侍郎趙江。”

又對於慎思道：“年輕點的是你老鄉，殷學士。”

趙昊心說，原來是趙貞吉和殷士儋啊！

話說這兩位，這二年就要閣了吧？只不過上高新鄭，都沒落個好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