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葉清月的背影，霍清持的心臟，從出生以來，第一次如此劇烈地跳。

儘管那覺很陌生，霍清持卻近乎本能地明白——

他喜歡上葉清月。

並非一見鍾，也非見起意。

他只是單純地，被這個人的影所吸引了。

初來得太過突然，霍清持足足過了幾日才接這件事。

確認自己對葉清月的喜歡后，霍清持立刻去找了盛知霧。

「你知道葉醫生接下來的行程嗎？」

霍清持說完，又覺得自己這話不太對，補充道：「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想和見面。」

「你腦子裡有想跟見面的念頭時，你就是有別的意思了。」

盛知霧一副看傻子的表。

霍清持：「……」

盛知霧也沒繼續調侃，說道：「這事我幫你打聽一下，還多公開行程的。」

霍清持忽道：「自從你遇到那個人後，還真是變得正經了不啊。」

盛知霧聞言，卻忽然沉默。

向來玩世不恭的臉上，有出現落寞之。

「遇見了又能怎樣？也只有那一面罷了。」

盛知霧淡淡道，「這麼多年過去，我甚至……都不記得的臉了。」

霍清持道：「有些事說不定呢？」

盛知霧為了那個人，這麼多年都沒再找別人。

霍清持知道，他心裡一直存有一線希。

人活著，便是靠那一點希，他沒有去打破。

「也是，說不定呢？」

盛知霧挑眉，「我可是要活到八十八歲的男人啊。」

他話鋒一轉：「說起來，我第一次見到葉清月的時候，也心來著。」

說完，他看見霍清持有些繃的臉，不哈哈大笑，抬手輕輕一拳砸在霍清持地肩膀上。

「放心吧，我可是很專一的人，而且……」

盛知霧意味不明地說道：「葉清月可不是什麼簡單的人，你喜歡，未來可得吃不苦頭，沒有下定決心的話，可別輕易靠近，你好不容易重新振作，我可不想看你又倒下去。」

霍清持認真地說道：「你覺得我會沒有確定心意，就打算與再見？」

「再？」

盛知霧別有深意地笑了：「看來我們的霍大是發生了什麼不為人知的故事啊……走，今天別工作了，一起去喝酒，邊喝邊聊。」

霍清持陪盛知霧喝了一杯，便去公司了。

盛知霧則是喝到晚上，喝醉了往後院草坪上一躺，看著漆黑的天空，眼神飄遠。

「今天也……沒有星星啊。」

就像1985年的那個夏夜一樣。

那日，是盛知霧人生中最痛苦的日子。

他作為盛家私生子，母親雖然是被小三，卻從不憎恨他的父親，反而一直深著，用「卑微」二字來形容都不為過。

而那個花心又好面子的「父親」，過去一直瞧不起他出卑微的母親。

直到盛知霧長大人，借著改革開放的機會做生意，開了大公司，盛父才願意多給盛母一些眼神。

可這不過是為了利用盛母的，找盛知霧要錢罷了。

1985年，盛家破產，盛父為了東山再起，要求盛母找盛知霧，把盛知霧的公司無條件轉讓給他。

盛母慘了盛父，即便是自己兒子，也比不上自己的男人，又哭又鬧，甚至以自殺威脅盛知霧，把公司轉讓給盛父。

這麼多年，盛知霧一直知道，盛母不過是把自己，當維繫與盛父關係的工，而不是兒子。

可當看到盛母對自己如此絕的模樣時，盛知霧還是覺得心痛。

畢竟，這是他的母親，是他活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小時候唯一的依靠。

「公司是我一手創立的，我幾乎為它付出了全部，可以說，公司就是我的命。」

盛知霧沙啞著聲音對盛母說道：「你要我把公司給那個男人，不是讓我把命出去，我去死嗎？」

「那你就去死好了！」

盛母為了盛知霧就範，還割破了手腕，故意揮鮮淋漓的手臂，說道：「你的命是我給的，現在我要你還！在這裡廢話了，明早機構上班了，你就去辦理手續，把公司給你爸！」

盛知霧聽到這話，心如死灰。

等盛母去醫院后，他買了兩箱酒，蹲在公園的無人角落，打算喝到沒力氣了，就往旁邊的湖裡跳。

他提前立下囑，給盛母留了個基金項目，每個月固定給錢，足夠像個正常人一樣，不愁吃喝地過完下輩子。

至於公司，等他死後，就捐給社會。

他寧願去造福那些他從不認識的人，也不要便宜了那個從未盡過父親與丈夫職責的渣男。

盛知霧喝得酩酊大醉，覺上還有最後一點力氣，夠他爬到湖邊滾下去了。

手撐地，他正要爬起來。

突然，他旁邊的綠化后，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夾雜著人因為哭泣，難以聽清的言語。

盛知霧：「……」

這種況，他好像不適合出現。

於是，盛知霧又躺了回去。

那人哭了好久，上氣不接下氣。

盛知霧覺他都快睡著了。

「哭什麼哭，你又不是最慘的那個？」

盛知霧覺得，再讓這人哭下去，他都找不到合適的時機爬起來跳湖。

更何況，他都沒哭呢。

「我這麼慘，都沒哭呢……」

盛知霧嘀咕。

聽到有聲音，那人的哭聲立刻就停了。

接著，是窸窣的腳步聲。

盛知霧覺有人過綠化的矮樹，來到他邊上。

抬頭一看——

烏漆嘛黑，什麼都看不清。

頂多能看清這是個人。

「原來不是鬼……」

盛知霧聽到了人哭啞的聲音。

「是鬼。」盛知霧扯了扯角，聽到這話有點想笑，「醉鬼。」

「那酒是你的？」人的聲音又響起。

盛知霧邊，擺著兩箱酒，其中一箱已經喝了大半，散落一地的酒瓶，讓人不注意都難。

「嗯。」盛知霧有氣無力地答道。

他跟人搭話，可不是為了讓這人過來跟他聊天啊，只是想讓這個人趕走，他好跳湖。

「賣給我點吧。」

在盛知霧把人趕走前，那人自顧自地掏荷包。

盛知霧聽到了幣撞的聲音。

他瞇起眼，約見到人手裡，拿著些面值看起來很窮酸的票和幣。

「我還要留火車票的錢，餘下的只有兩塊了。」

人問道：「兩塊錢能買多酒啊？」

大概能買一口吧。

盛知霧為自己人生最後準備的酒，都死貴死貴。

但他只想趕把人打發走，便道：「都拿去。」

「兩塊錢哪能買那麼多，就給我一瓶吧。」

人說著，往盛知霧手裡塞了一把零錢，然後取出一瓶酒，噸噸噸地灌。

喝了兩口就噴了出來。

「好苦啊……」

人有點心痛地說道：「算了，兩塊錢買的……」

勉強地繼續喝。

盛知霧又想笑了，不是笑人不識貨，就是覺得這副小氣吧啦的樣子逗。

明明剛剛才哭得要死要活。

「你別傷心了。」

盛知霧想了想，決定在人生的最後，做點好事，積點德，讓他下輩子投個好胎，能有個正常的家庭。

「我雖然不知道你遇見了什麼，但你肯定沒我慘。」盛知霧想安一下這個陌生人。

他剛起了個頭，就聽人說道：「我娘死了。」

盛知霧心想，有的母親活著還不如死了呢。

「被我爹殺的。」人又接了一句。

盛知霧：「……」他那個垃圾父親雖然很噁心人，但還沒這個膽子殺人。

「我妹妹查到了真相，把我爹送進監獄里，槍斃了。」人繼續說道。

盛知霧：「……」

「當我剛才在你面前放了個屁。」

盛知霧嘆了口氣，他比慘輸了。

沒想到隨便一個路人都比他慘。

虧他剛剛還大言不慚，一副自己才是全天下最慘的樣子，想去安這人。

「所以，別難過了。」

這時，他聽到了人的聲音。

盛知霧一怔：「難過？我嗎？我一點都不難過，這麼多年，早習慣了。」

「我都傷心這樣，還是喝不下這麼苦的酒，可你都喝大半箱了。」

人嘆了口氣，「酒都沒你心裡苦，就別裝沒事人了，想哭就哭吧，反正這裡沒別人，我也不認識你，明天就要離開京城了。」

「酒都沒我心裡苦？」

盛知霧重複著人的話，鼻子莫名酸，「你不認識我，都知道我心裡苦，我媽怎麼就看不出來呢？」

第一次，他說出了對母親的抱怨。

話說出口的瞬間，他腔中彷彿有什麼東西，洶湧了出來。

非常地……

想哭。

盛知霧哭了出來。

他現在已經記不清，自己當時都說了些什麼。

好像都是些抱怨、咒罵的話。

「……我今天是打算去死的，要不是你突然跑過來哭，我都要去跳湖了。」

盛知霧哭累了，覺得自己快沒力氣跳湖，不能再拖下去了。

「去唄。」

人的反應，讓盛知霧有些意外，「我又不攔著你。」

「……謝了。」

冷淡平靜的態度，卻讓盛知霧有種放松的覺。

盛知霧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往湖邊走，「撲通」一聲，像塊石頭，迅速沉了下去。

微涼的湖水，從四面八方湧來，迫著盛知霧的，灌他的口鼻。

辛辣嗆鼻的覺，讓盛知霧下意識咳嗽。

可張口，便是大量湖水灌的窒息。

好難、好難……

盛知霧才知道，原來溺水是這種覺，跳水自殺也太痛苦了吧？

他有點後悔了。

可漆黑的湖水裡靜悄悄，只有他一個人，不斷下沉、下沉……

他彷彿被這個世界拋棄了，被嘲笑了——

後悔，也是沒用的。

盛知霧的意識有些模糊了。

「撲通。」

或許是幻覺，他聽到了什麼東西墜湖中的聲音。

在他覺腔要被水填滿，徹底窒息之時，腰上忽然一。

接著，冰冷的上一片滾燙。

救命的氣度他的口中，讓盛知霧瞬間活了過來。

「嘩啦！」

盛知霧覺自己被夾出水面。

在邊那削瘦的，在告訴他，是誰救了自己。

「你不是說，不會攔著我的嗎？」

盛知霧邊咳水，邊問道。

「我沒攔著你。」

人也在氣，的似乎很差，下水救人對來說，是非常艱難的一件事。

「我只是救了你。」

人的語氣與剛才一樣，很平靜。

把盛知霧放到地上，拍了拍他的肩膀。

「現在，你的命是我的了。」

人道：「所以，活下去吧，你還年輕，別尋死覓活的。」

「年輕？」

盛知霧笑了，「我都快三十了。」

「你的人生難道只有三十年嗎？」

人咳嗽了幾聲，說道：「我妹妹是醫生，說，1980年國人均壽命已經達到了68歲，看你還有這麼多錢買酒，生活條件比人均要好吧？那起碼得活超過68歲吧？」

盛知霧聞言，沉默了一會，忽道：「那我……活到八十歲？」

「活到八十八歲吧。」

人道：「聽起來吉利點。」

盛知霧聞言大笑，「確實。」

人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努力活著吧，好死不如賴著活，就算現在不如意，咬咬牙過去，你的人生還有希呢，活下來才能為贏家。」

活下來……才能為贏家嗎？

「……我知道了。」

盛知霧聽著人的話，只覺得冰冷麻木的心臟，好像灌了一暖流，重新活了過來，他輕聲道：「我會……努力活下來的。」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酗酒、跳湖、吹冷風……

盛知霧現在已經到極限了。

他覺旁邊的人起要走。

「你……去哪？」盛知霧迷迷糊糊地問道。

「派出所，找警察送你回去。」

人的聲音慢慢遠去。

「別走……」

盛知霧喃喃，「留在我邊……」

然而，他的聲音被夏夜的風吹散，並未能傳達到那個人的耳中。

盛知霧醒來后，那個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派出所的警察也不知道對方的份。

盛知霧想要去找，可最終一無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