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老爺子看了他一眼,言簡意賅地說道:“況不同,針法當然也不同。”
取針之后,他埋首開方。
司尚站在他后,明目張膽地探著腦袋看,司老爺子瞪了他一眼,“鬼鬼祟祟的,哪兒學來的病?”
“爺爺,你是想開止痙散吧?”司尚毫不在意他爺爺的冷臉,開門見山地問道。
司老爺子低頭看了一眼還沒寫完的藥方,眼中閃過一驚異,“你知道?方劑學倒是背得……”
司尚點頭,漫不經心地道:“止痙散重在全竭、蜈蚣兩藥,蜈蚣辛溫有毒,可截風定搐,與全竭配伍,止痙效果更好。但患兒高熱昏迷,起病急暴,我看,不妨在止痙散上,再加1克麝香、3克羚羊角。剛才患兒便有窒息之險,麝香不僅能興呼吸中樞,還可以避穢醒腦,緩解大腦的缺氧,以防產生后癥。”
“羚羊角可清熱鎮痙,麝香可開竅強心,這兩味,倒是極妙……”司老爺子喃喃自語,片刻之后回過神來,卻仍對司尚沒有好臉,“加麝香就加麝香,我們是中醫,你口口聲聲的,瞎講什麼興呼吸中樞……”
司尚搖了搖頭,義正言辭,“師父就是這麼講的,沒有錯。爺爺你太老派了,不要仇視西醫理論。取其華,去其糟粕便是了。”
這臭小子!還教訓起他來了?
無法無天!
司老爺子被氣得吹胡子瞪眼,要不是還在別人家,他早就踹過去了。
老人家氣呼呼地在止痙散的方子上,加了1克麝香、3克羚羊角,然后遞給歐老爺子,“先讓他服下這味止痙散,可以清熱熄風,開竅止痙。”
然后他又埋頭寫下另一劑藥方,“這劑湯藥,配合止痙散一起用,小量多次,每隔三小時,喂一次藥。明天我再來復診。”
“司老大夫,那剛才小嘉病急,是不是因為——”
小嘉媽媽的話才說到一半,就被歐老爺子喝住了,“藥方開好了,還不趕快派人去抓藥?!”
“爸……”小嘉媽媽不甘心地看了一眼司連,才著藥方出了房間。
司老爺子帶著兩個孫子回到司家,家里人還都聚在客廳。
“爸,您回來了!已經讓廚房把菜熱著了,咱回餐廳繼續吃飯吧。”
“不吃了!”司老爺子沉著臉,轉,厲聲喝道:“跪下!”
眾人不明所以,都被嚇了一跳。
“這是怎麼了?”
然后就見司連“嗵”地一聲,雙膝跪地。
眾人倒一口冷氣。
司家大嫂更是驚一聲,“小連!”
司老爺子豎起眉頭,怒氣沖沖:“說吧,我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
“對不起,爺爺。”司連垂下眼眸,直截了當地認錯。
司連父親見狀,連忙求:“爸,是小連診錯了嗎?可是,您不是總說嗎,為醫者,難免有辨癥出錯、誤診的時候,有可原。日后不再犯同樣的錯誤便是。您別生氣了。”
“是,誤診有可原。所以,你這句對不起,意思就是,你不只是誤診,而是明知自己無能為力,卻仍舊逞強,我說得對嗎?”
“雖然家屬跟我說過,患兒病程已有半月之久。但我只看他高熱發燒,起病洶洶,便以急驚風為治。施針當時,我心有疑慮,不能確診,但我師父常說,大夫當斷則斷,過于猶豫,會誤了病機……我便……”
“病久中虛,實屬虛。慢驚風和急驚風完全不同,什麼當斷則斷!魯莽!你這是!差點闖了大禍了!”
司連閉起眼睛,再次道:“對不起,爺爺。”
“你師父那邊,以后別去了。從此事便知,他也許擅長針灸,卻不擅長教徒。當斷則斷什麼的,是在極富的經驗上產生的專業直覺,你師父也許可以,你卻遠遠不行。”
司家大嫂聞言,很是不樂意,“可是……”
話還未出口,便被丈夫拉了回來。
“媽,我沒事。我聽爺爺的。”司連低眉順眼地道。
司老爺子嘆了口氣,“你這半年來,著實有些飄飄然。該沉下心來了,知道嗎?”
司連又乖乖應是。
他這樣誠懇認錯,司老爺子也無話可說了,“你們也長大了,是時候,把我們司家的家傳醫書給你們看看了。跟我來吧。”
“啊?”司連驚訝地抬起了頭。
其他的司家人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爸,你說的是醉花窗殘本嗎?”
“我們司家還有其他的家傳嗎?”司老爺子不滿地擰眉,又轉向一旁沒事人兒似的司尚,沒好氣地道,“愣著干什麼?還不快跟我來?”
司尚迷茫地眨了眨眼,“我也能看?”
他以為自個兒已經失寵了呢。
這醉花窗殘本,是司家祖輩一代代傳下來的。他們家老祖連著好幾輩,都是宮廷醫。傳承到清代的時候,當時時局混,司家家主害怕家傳醫學斷了傳承,就將祖輩的手抄醫案、各類特效藥方,編撰家傳醫書,取名為《醉花窗醫典》。后來戰時,失了一部分,后人便只有殘本了。
這醫書,可以說是司家的傳家寶。
司家多數人都是只聞其名,未見其。只有得到家主認可的人,才能一睹。
而且,只能在書房看。誰也不能將其帶出書房。
看著司連和司尚被老爺子帶上樓,眾人面面相覷。
“司連今天不是犯錯了嗎?老爺子發了這麼大脾氣,怎麼不懲罰他,倒把家傳醫書拿給他看了?”
這話,司家大嫂就不聽了,“那你怎麼不說司尚?老爺子半年前還說要跟他斷絕關系呢,這趟回來也是理不理的,怎麼出去一趟,就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了?”
“老爺子的脾氣,真是越來越怪了。”
祖孫三人一起進了書房。司老爺子書桌旁邊的保險柜,取出兩本線裝手抄本。
司尚眼睛微亮,探手去拿,就被司老爺子敲了一記手背。
“讓你拿了嗎?上哪兒學的,這麼沒禮貌?”
“跟家里學的,反正您別賴我師父。”司尚一邊說著,一邊眼地著桌上那本線裝書。
略舊,有些卷邊,但新舊程度,一看就是翻抄的,不是原籍。
“嗯?”司尚直言問道:“爺爺,這是您手抄的嗎?既然是手抄本,至于這麼寶貝嗎?咱家人這麼多,一人發一本不好嗎?”
司老爺子眼睛都瞪裂了,被他氣都直大氣,開口道:“上下兩冊。你倆一人一本,只能在書房里看,看完換。不管你們死記背也好,活學活用也罷,只能用腦記著,不許將手抄帶出這個書房,聽到沒?要是這幾天看不完,你們要是住在家里,就可以隨時來書房翻閱。”
他慎重地將醫書遞到兩個孫子手里,目盯著司尚的表,心里暗忖,我就不信治不了你這個醫癡。
沒想到,司尚翻了兩頁,便擰起了眉,嘩嘩連翻,瞬間就翻完了一整本。
他又探頭看了一眼司連手中的那冊,“堂哥,我們換換。”
司連莫名其妙,卻還是跟他換了。他拿到的是下冊,如果司尚想換,他當然求之不得。
司尚拿到下岀,又嘩啦啦地翻到最后一頁。
司老爺子看得怒氣橫生,“司尚,你怎麼回事?有你這麼看書的嗎!”
司尚看向他,眨了眨眼,“這是醉花窗殘本?沒有其他的了?”
“嗯。其他殘本不知落到哪里了,我們這幾代人一直在找,也沒什麼消息。”這是司家上下都知道的,司老爺子不知道他問這個是什麼意思。
司尚又眨了眨眼,面無表地丟下了一顆炸彈,“可是,我看過醉花窗的完整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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