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昭提著六面絹燈,笑了笑,“打擾了。”
周達和江香蘭愣神,兩人還在為剛剛那道風氣化龍的轉頭而怔楞。
顧昭進屋,轉將門闔上,這才將目看向屋里的兩位老人。
這屋舍有些年頭了,許是屋里一直有病人,屋里的空氣并不是太好聞,除了藥的苦酸味,還有一腐敗陳朽的味道。
那是上了年紀的人慣常帶有的味道。
桌上擱了個藤壺,旁邊一盞白瓷盞,里頭斟了水,微微還有熱氣冒出。
這周伯,他當真在盡自己最大的可能在照顧周嬸。
江香蘭還有些結,“那風,風,風怎麼自己跑出去了?”
顧昭回神,解釋道。
“我聽說您病著,今夜風大,還是不吹風來得妥帖一些。”
江香蘭愣愣:“噢噢。”
周達灰白晶的眼睛看著顧昭,這下,他確信自己方才眼睛滿是紅時,確實是瞧到了這小郎手中的黃符。
他不有些慶幸自己沒有來。
江香蘭也反應了過來,有些忐忑的看著顧昭。
“道長,你是來抓老頭子的嗎?”
還不待顧昭說話,自個兒又急急的擺手,“不是不是,老頭子他沒有害過人,他就是跌了一跤,也不知道怎地就這樣了。”
因為久病,形容有些不雅,面蒼白,鼻翼間帶著幾分的青,一頭銀梳辮子扎在后頭,許是剛剛躺過,頭發已經凌,眉心皺,手微微有些抖。
眼睛布滿紅又有些水腫,瞧過去可憐極了。
顧昭連忙道,“我知道,您不要著急。”
江香蘭瞧了一眼旁邊裹得嚴嚴實實的周達,又看了一眼顧昭,目凄苦。
“道長,老頭子都是因為不放心我,這才死了都不安生。”
周達這時說話了。
“都說了,這也是上天憐我,知道我不放心你,這才特意許我回來多照顧你的,哪里有什麼死了都不安生的事兒?瞎說!”
“我心里歡喜著呢!”
他聲音有些僵,卻仍然努力捊直自己的舌頭,讓聲音更正常一些。
“你就別哭了,一把年紀了,仔細讓人看笑話了,等我心愿了了,自然也跟著你一起走了,憂心什麼?日子不就是這樣過一天是一天嗎?”
周達不甘心。
他原先都打算得好好的,老婆子走后,辦妥了后事,他給做頭七,二七五七,穩穩妥妥的送到下頭,著后,他也過完剩下的日子,慢慢的就尋了過去。
哪里想到,他那麼一跌,反倒把自己給摔死在了老婆子前頭了!
他,他真是不甘心啊!
……
江香蘭不語。
燭昏黃,此時燭芯過長,燭火“嗶啵”了一聲,燭微微跳了跳,顧昭就著燭,又看了一眼江香蘭,這一看,卻越看心里越是沉重。
無他,這周嬸確實是如周伯說的那樣,壽數不長了。
只見兩顴起烏云,山低干枯,臉的蒼白更是像白骨一樣的白,且有青氣自發際延到印堂之間,微微籠一團霧氣盤橫。
這是壽數將終,將死之相。
這樣一來,顧昭再看旁邊的周達,難免有些躊躇了。
顧昭往屋外走,周達跟著出去了。
沁涼的月自半空傾瀉而下,周達忍不住對著月亮微微張了張。
一月華被吸,絨的圍脖松了松,可見下頭的尖牙愈發的尖利。
顧昭看著這一幕,沒有說話。
月屬,日屬,像僵這類最是趨避,尤其是月圓之夜,深山之中更是有僵尸拜月的場景。
隨著月華的吸,周達只覺外皆有一種喟嘆之,似乎還有布帛破裂的聲音,他回過神,低頭一看,愣神了。
只見地上有破碎的布帛,是他那一雙絨皮的手套,就這麼一會兒,他那指甲更加尖長了。
月夜下,這一雙黑甲淡紫尸斑的手,可怖又猙獰。
再抬頭,那雙灰白晶的眼里好像也多了兩分的兇意。
顧昭拿出一道拘靈符和一張剪紙,開口道。
“周伯,僵銜怨氣,死氣,晦氣而生,一朝不甚,極為容易釀人間大禍,眼下你還未吸食氣,尚有幾分清明,只是這分清明還能保持到何時,你我皆不敢保證。”
周達沒有說話。
顧昭繼續,“像剛剛,周伯瞧到我的那一下,是不是就格外的想放縱自己?”
周達遲疑了下,老實點頭。
顧昭嘆了一聲,神慎重。
“一旦你吸食了氣,就難以走回頭路了,僵不老不死,不滅不散,為天地人三界厭棄,置于六道之外,無著落,顛沛流離周伯,那時你可尋不到周嬸了。”
周達悚然一驚。
顧昭沉,“一般來說,僵是魂魄離,棺木葬于邪之地,尸銜怨,這才化僵,您這樣的況不是太常見。”
“您要是愿意,我幫您引魂而出,暫借你一紙,等周嬸百年,我送你們一道鬼道,嗎?”
說到這,顧昭將目看向屋子闔上的木門,周達也跟著看了過去。
顧昭聲音低了幾分,“實不相瞞,方才我瞧了周嬸的面相,,子骨不是太妥帖,約莫就是元宵節左右的事了。”
周達心黯淡了下,隨即又振作起來。
罷罷,活得這般辛苦,也不過是茍且生罷了。
周達的視線落在顧昭手中的六面絹燈中,還有上頭墜著的一面銅鑼,他突然問道。
“你是顧昭顧小郎吧。”
早就聽聞知州大人尋了個厲害的道長巡夜,他發現自己不妥帖后,幾乎都不出門了,也沒有做出過出格的舉。
……果真厲害,最終還是被尋來了。
周達的視線落在顧昭面上,喟嘆。
想不到,居然真是這般年紀的年郎。
顧昭點頭,“是。”
周達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上頭的尸斑和黑甲是那麼的刺眼。
他抬頭看去,認真道。
“顧小郎,你比我懂,我聽你的。”
顧昭寬,“您放心,沒事的。”
顧昭取出三引魂香,掌心拂過,香頭燃起三個猩紅的火點,接著有縹緲的煙氣慢慢騰空。
周達只覺得心頭一松,從跌跤醒來那一日就不曾闔上的眼睛,它慢慢的闔上了。
僵的子重重的要往雪地上砸去,只見顧昭手腕一揮,有一道風氣飄忽而過,托著周達那僵的子慢慢落在雪地上。
閉眼的周達覺得周圍一片的黑,倏忽的,他瞧到了一道。
順著那,他一直往前,走啊走,他走了許久,又或許只是須臾時,上沉重的背負越來越輕。
最后,他只覺得上一輕,倏忽的睜開了眼。
……
顧昭笑道,“好了,了。”
周達順著顧昭的視線,低頭便見自己那化僵的子直的躺在雪地上。
他這下是覺得自己瘆人了。
顧昭有些為難,“這尸已然化僵,為恐后患,我要以雷火將其化去。”
時人講究全尸土為安,顧昭有些擔心周達這的舊主難以接。
不想周達卻頗為豁達,顧昭一提,他便應下了。
“不過一皮囊罷了,埋在地里,不過也是蟲蛀鼠咬,燒了倒是干凈。”
“我自己在那里待過,隔壁娃娃給我送魚湯,我心知他們是好意,卻也饞心饞,還是燒了好,燒了妥帖,回頭釀出大禍就糟糕了。”
顧昭沖周達拱手,“周伯大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