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下午,沈祐就去了邱府。
馮君和沈祐同行,進了邱家,先去見長輩。
邱老夫人在左右丫鬟的攙扶下,下了床榻,進了廳里,巍巍地坐下。沈祐和馮君以晚輩禮相見。
沈祐升職離京去邊軍一事,早已在京城傳開。邱老夫人也為沈祐高興,含糊不清地恭賀沈祐一回。
沈祐簡短地應道:“我這一去,不知歸期。臨行前,我想見邱夫人一面。”
母子分別在即,見一面也是應該的。
不知為何,邱老夫人卻有些遲疑。
馮君離宮后,沒再關注過邱家,不過,看邱老夫人這樣的反應,也知道江氏形不太妙。微笑著說道:“邱夫人病了幾年,一直在院子里靜養。我們夫妻不會多打擾,見一面就走。”
邱老夫人推辭不過,只得點了點頭,吩咐孫媳慕氏陪同。
慕氏一邊領路,一邊低聲道:“這幾日,婆婆病得愈發重了,腦子也有些糊涂,時常胡嚷,大哭大笑。”
莫非江氏是被刺激過度,神智不清了?
馮君略一擰眉,迅速看了沈祐一眼。
沈祐還是那副神漠然的模樣,唯有最親近悉的人,才能看出那副平靜表象下的緒洶涌。
一盞茶后,守門的婆子開了門,馮君沈祐夫妻進了江氏的院子。院子里靜悄悄的,一點靜都沒有,也沒有慕氏口中所說的那樣“胡嚷大哭大笑”的景。
慕氏尷尬地咳嗽一聲:“公公請大夫來看診,大夫開了靜心寧神的湯藥。喝了湯藥之后,婆婆便能安靜些。”
說得委婉,其實,就是以湯藥令江氏昏睡不醒。如此一來,自然就安寧了。
沈祐還是沒什麼表。
馮君對慕氏說道:“今日是夫婿想見邱夫人,我和你一同在外等候。”
慕氏繼續尷尬:“我先進去婆婆一聲吧!”
江氏整天昏睡,就這麼進去,連話都說不上一句。
“不用了。”沈祐出人意料地張口:“我自己進去便可。”
慕氏只得作罷,和馮君一起去在廊外等候。
沈祐沉默著走到江氏門外,敲了敲門。一個丫鬟來開了門,見了沈祐,不由得一驚。忙行了一禮退出去。
沈祐在門外站了片刻,才推門而。
這是他第一次進江氏的屋子。
以前每次來邱家,江氏都在堂里見他,不咸不淡地說上幾句話。從沒有領他進屋子,從沒有抱過他,從沒有溫言語,甚至吝嗇一個笑容。
不他這個兒子,甚至有著難言的憎惡。
以前他不懂其中緣故,現在當然明白是怎麼回事。
江氏而不得,將一腔怨恨都遷怒到了年無辜的他上。如果江氏早知道他是燕王脈,只怕早就以他為倚仗,鬧騰得人盡皆知,鬧騰著要進宮了。
倒不如就這樣無知無覺地長大,做沈家的四郎。
他其實并不恨慶安帝。換了是他,他也恨這樣的人,絕不會認這個人生的兒子。
床幔層層疊疊,床榻上躺著的婦人臉頰瘦削,滿臉蠟黃。猶如花朵枯敗,即將離枝。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
就是沒有人下手,也快死了。
沈祐默默地看著,心里涌過憎恨厭惡,還有一淡淡的憐憫和難過。
有千般不是,萬般不好,到底給了他骨生命。
這一輩子,真正的那個人求而不得。為此癲狂,一步步走到了絕境。
再見。
沈祐心中無聲嘆息。
不,此生永遠不見了。
來生,也別做母子了。
……
沈祐終于轉離去。
后床榻上有了窸窸窣窣的靜。還有一聲似有似無的低。
江氏竟在這一刻醒了。
意識昏沉地睜開眼,一個拔的影模模糊糊地出現在眼前。江氏一顆心忽然重重一跳。明明只是一個模糊的背影,卻立刻認出了來人。
“沈祐。”
江氏的聲音十分微弱。
沈祐腳步一頓,卻未轉。
江氏混沌不明的頭腦稍稍清醒,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竟然掙扎著坐了起來,聲音里多了一狂喜:“兒子,你終于肯來看娘一眼了。”
“娘早也盼晚也盼,總算將你盼來了。我不能再留在邱家了。邱明城那個無無義的混賬,上一次差點掐死我。你帶娘走吧!”
“以前是娘不對,娘對不住你。現在娘知錯悔過了,你可不能拋下我不管啊!”
聲音很快哽咽,著無助脆弱。縱然是鐵石心腸,也得上一。
是他的親娘。
他不能不管的死活。
沈祐慢慢轉,隔著九尺的距離,默默注視著痛哭不已的江氏。江氏知道這是最后的機會,哭得悲涼而絕。
“我小時候來邱家一回,回去就要哭一回。”沈祐忽地張了口:“我覺得是我不好,不討人喜歡,所以連我的親娘也不我。”
“現在我才知道,你確實從來沒過我這個兒子。”
“你恨我不是燕王脈,不能母憑子貴。見我一回,你就痛苦一回。所以,你恨我,不想見我。”
江氏哭聲戛然而止,驚恐地抖著,看著不遠昂揚屹立的俊青年:“你、你已經知道了?”
他也在看他,就像在看一個不相關的路人,目很平靜:“是,我知道了。你最后的期落空了。我不會認祖歸宗,皇上也絕不會讓你進宮。”
“我半點都不在意。我有二叔嬸娘兄弟,有妻有兒,已經足夠了。”
“我要離開京城,去邊關領兵。可能五年十年都不會回京。今天來,是和你道別。你到底生了我,母子一場。”
“從今以后,各自珍重。此生不見。”
說完,沈祐再次轉離去。
任憑江氏如何哭喊哀求,再未回頭。
沈祐邁著輕快的步伐走了出去。過往的暗晦,全部都被拋在后。
下,馮君笑盈盈地迎了過來:“你和邱夫人道過別了嗎?”
沈祐眉眼間的霾皆散去,沖馮君笑了一笑:“嗯,我們回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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