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瑗見得狄詠沉默了,又問:“怎麼?可是未有深思?”
胡瑗倒不是失,因為狄詠年紀實在太小,頭上還是髮髻,連個方冠都還冇有戴,戴冠了纔是人。
“學生倒是有過深思,卻也不敢在夫子麵前托大造次。”頂住,狄詠是絞儘腦、搜腸刮肚,這種問題不是填詞作詩,抄襲都難抄。
“嗯?說來聽聽。”胡瑗問著,自顧自也拿起酒杯。
狄詠也連忙拿酒,先喝,再說:“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說完這幾句話,狄詠心中:張載張載,你莫要怪我,我這也是得冇辦法了,來日見到你,一定給你好好補償一下。
張載是誰?程頤程顥的好朋友,蘇軾蘇轍的同榜進士,理學創始人中的一個,此時正在甘肅當包工頭,還要過好幾年才進京,離他回到橫渠開始講學著書立說還早著。
狄詠為了減輕自己的負罪,還自顧自想:要打敗理學,就得走()理學的路,讓理學無路可走!阿彌陀佛……
胡瑗聞言,是酒杯一放,口中“嘖嘖嘖……”
“說得好,這四句當真說得好!為天地立心,乃哲思,為生民立命,倒也有你事功之意,為往聖繼絕學,便是吾輩之用,老夫之用也,為萬世開太平,乃寄語,更是治學之終!此乃儒家之道也!好好好!老夫甚是欣……”
胡瑗說得是搖頭晃腦,似乎自顧自還有幾分,有一種舒爽之。
狄詠拍了拍自己的口,這尼瑪,終於算是頂住了!
“拿筆來!”胡瑗已然站起!
狄詠自然又得磨墨,看胡瑗揮毫!
刷刷刷刷,兩幅字在手,正是狄詠所言四句,胡瑗開口:“一幅與你掛書房,以為警世格言!一幅老夫帶回去!”
“謝夫子!”
“不必謝,今日來你這裡,倒是收穫良多,不虛此行,吃酒!”胡瑗落座,一杯滿飲。
狄詠自然還要客氣一下:“夫子謬讚!”
“誒,老夫豈是那作偽之人?不過你這筆字啊,還當多練練,實在慘不忍睹。想來也是你以往多在軍伍,與人印證,如今到得國子監,自是多有人比較,使人勤勉不在話下!大才者,可不拘小節,但也不能真的不拘禮節,一筆清爽字跡,便是與人的禮節。”
胡瑗還自己給狄詠找起了理由藉口,這人吶,都是這樣,但凡喜歡一個人,缺點也可以原諒了,哪怕是做了錯事也是有可原,但凡不喜歡一個人,連優點都看不到一個。
“夫子放心,學生一定好好練一練這筆字。”狄詠也不說假,畢竟還要考試,那禮部考裡,可都是胡瑗的學生,這筆字總也不能真的難眼,至寫個普通水平。
筆字倒也是有一點點速之法的,永字八法什麼的,還是好用的。
“嗯,老夫便也不多言,治學之道,當勤。老夫那裡藏書頗多,你若有暇啊,來讀也可,來抄也可,借讀……也可。若有不解,便來問就是。這世道,能讀書之人甚多,能獨思之人甚,你莫要讓老夫失纔是!”
胡瑗這幾句就有些歎息了,也有點高不勝寒,高手寂寞的意思。
“學生怕是要讓夫子失,學生獨喜事功,不免與許多人格格不……”狄詠說著,這話有心思,他需要胡瑗給他背書,給他一個環。
胡瑗擺擺手:“穀梁也罷,公羊也好,前人如何解,都是有理的。如今你要事功,終究還是要繼往聖之絕學,事功有何不可?就如你有言,不還要為生民立命嗎?也如你有言,老夫一日三餐之飽腹,利爾,難道就不事功了?這學啊,你隻管治,有理無理,終究在於辯,辯論之後,也在於時間,隻要不是歪理邪說,治哪門學不是治?哪門學不是往聖而下?”
狄詠就等這句話,儒家教皇已經言出法隨了,狄詠這回是真要魚躍龍門了,拱手一禮:“夫子一語,學生茅塞頓開,醍醐灌頂,便是這一路,這一門,一定勤勉有加,不敢辜負夫子教導!學生之所以喜歡事功一道,便也是想起兩晉之清談,於國無益。”
胡瑗也不多言,有些事也不必多言,但凡胡瑗把狄詠“知行合一”與那“治學四句”掛在了書房裡,等人問一句這話誰說的,狄詠背後就有環附了。
“吃酒吧……”胡瑗拿起酒杯,今日有些喝多了。
也如狄詠所言,唐宋不比以前,事功一道有很大的生存空間,特彆是在宋朝,幾乎“野無賢”,就是說但凡讀書人,但凡讀書讀得好的人,一定都會朝當,不會甘願流落在野。
如陶淵明那種田園詩人,還有什麼魏晉那種酗酒彈琴嗑藥的竹林七賢,以及那種避世而居的,在宋朝都不被人推崇。
陶淵明在宋朝,那就是三流明星,甚至都冇有幾個人讀他的東西。
若不是後來蘇軾不斷的推崇陶淵明,不斷給陶淵明背書,陶淵明也不可能在後來變一線明星,也不會有幾個人去背什麼“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采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一夜好酒,賓主儘歡,狄詠把胡瑗送到家之後,有一種神清氣爽的覺。
這趟國子監不白去,上學也不白上。之間,狄詠好似獲得了一種巨大的力量加持,這種東西是在場朝堂上爭奪不來的,更不是皇帝能給的。
甚至能讓狄詠產生一種改變曆史的力,改變曆史,從來不是改朝換代,而是要改變整個社會的整觀念方式,思想道路。
事功,絕對是此時唯一的正解!萬萬不能讓理學這一類的思想為主流。一旦事功為主流,什麼資本主義,什麼大航海,什麼工業革命,那就都會順理章!
理學,可以是品德課,但是事功,絕對要是思想政治課。
回到家中,葉一袖又準備了醒酒湯,狄詠慢慢喝著。
已然深夜,門外馬義山卻又來了,進門來報:“大哥吩咐之事,已然有了些許眉目……”
厐籍?
狄詠立馬起,到得偏廳,兩人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