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倒也充實,三司衙門臨時調的人來了,都在狄詠這個史臺二把手的班房裡臨時辦公。
狄詠也調了史臺的一些刀筆吏與衙差,連範純仁都臨時幫著狄詠加班,也是出謀劃策。
要製定一部法律,實在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雖然框架看起來並不十分複雜,但是其實細節卻非常麻煩,要儘可能做到麵麵俱到,一件事永遠也不可能真的麵麵俱到,這個追求麵麵俱到的過程,就是製定一部法律的困難之。
走私多貨品,從犯如何,主犯如何,從犯要分幾個等級合適?不能真的製定一部不負責任的法律,不能真的濫殺無辜……
各類瓷與綢該怎麼分類,大瓷,小瓷,什麼品相的瓷,分類就是稅收的依據,不能一個大瓷缸與一個小飯碗都算同樣的一件瓷,收同樣的稅。
這些細節,還要許多從業人員參與製定,就等真正找來瓷匠人裡的行家裡手,也要找來布行裡資深的裁與掌櫃、浸染、織布等等行家……
這個過程無疑十分複雜……
進口稅,那自然香料,料的行家也不可或缺,都需要充分資訊,什麼東西什麼市價,大概進價多,到岸的價格是多,如何分類……
還有許多東西,眾人有不一樣的觀點,也需要商議,比如範純仁就問狄詠:“子道,走私之罪,輒抄家刺配,重則斬首,這逐利之罪,也不傷人命,如此,怕是過於嚴苛了?”
這個問題,在範純仁心中已然藏了很久,狄詠這部律法越是製定得深之後,範純仁就越是對其中各種罪名的刑罰難以接,這倒是也不怪他,也是這部律法是有些嚴苛了。
但很有必要。
範純仁之語,也說出了許多一起辦差員的心中想法,此時眼神都看向狄詠。
狄詠知道自己該上課了,開口:“堯夫兄可知走私之罪,有何後果?”
“那自然是國庫減,哪怕要比,也比的是盜竊,盜竊國家錢糧之罪,倒也輕易罪不至死……”範純仁還真是一個邏輯能力很強之人。
狄詠點著頭:“對,盜竊國家錢糧,商人不事生產,卻是他們永遠富可敵國,常言我大宋,國窮而民富,民富嗎?其實民也不富,富在何?士人與商人也,士人讀書,提供的是管理國家的技能。商人何用?吸罷了,國之不富,反倒富了商人,豈有這般道理?”
狄詠這話,偏激了,他自己也知道,但是這話符合這個時代人的認知,士農工商,商在末尾,商人就是吸鬼,特彆是這個時代的商人,幾乎做的都是低買高賣的事,雖然缺了他們也不行,畢竟商業永遠是經濟活的潤劑,但是他們就是社會的吸鬼。
還有士人提供管理技能這一點,狄詠也說得違心。士人是提供了國家管理技能,國家缺了他們不行,要他們學的字來記錄與流各種資訊,要他們明算來計算便於管理,要他們從文字資訊的經驗裡來提供國家運行的基本邏輯。
但士人,得到的實在是太多了!過分了。
但是這個理念,狄詠此時還不宜說出來。
範純仁低著頭,對於狄詠的話,他是認同的,卻還是說道:“子道,如何也還是個盜竊之罪,何以斬首?”
“堯夫兄,諸位。國之錢糧,用在何?”狄詠問了一語,論據就在答案之中。
範純仁答著:“國家之錢糧,修橋補路,教化百姓,發放軍餉俸祿,賑濟災禍……那倒是用極廣!”
狄詠表嚴肅認真,答最後一語:“對,那商人去的錢,是不是軍漢上的甲冑?是不是軍漢手中的箭矢?是不是災民口中的糧食?是不是百姓向善的基礎?他們的錢,就是軍漢在戰場的命,就是死在路邊的災民,就是作犯科罰死的百姓。你怎麼能說商人走私,隻是盜竊,而不是在殺人?”
範純仁神一愣,目瞪口呆看著狄詠,這邏輯……真的很有邏輯!
在場眾多員,與範純仁一樣,都是一臉驚訝之,他們都是傳統儒家,他們都學了一顆仁義之心,都奉行以仁義治天下,所以纔會下意識裡反對狄詠如此嚴苛的律法。
“這……子道,這莫不就是事功之學?”範純仁第一次對狄詠有了一種肅然起敬之。
“這,就是事功之學!”狄詠給了一個肯定的答案,可以勉強理解為過現象看本質,一切從事實出發。
“實乃大學也!”範純仁又是一語。
範純仁之所以如此認同狄詠這個邏輯,其中一個主要原因,還是因為商人低賤。就如後來蘇軾在杭州任通判的時候,抓到了一大群私鹽販子,大過年的,把這些人打得是遍鱗傷,哀嚎不止。
打完之後,蘇軾還“假模假式”同這些人可憐。
狄詠眼神環視一圈眾多員,開口問了一句:“走私者,該不該殺?”
眾人點了點頭,範純仁說道:“國窮而民富,實乃荒謬,有國纔有家,若無國,何以有他們商人牟利之?走私者,該殺!”
狄詠滿意了,因為他這個道理在這些人麵前說得通,那就會在政事堂,在三司,在皇帝麵前也說得通。
還會在王安石這個執法者麵前說得通。
甚至都不用狄詠再親自去說,範純仁已然開口:“子道如此深思至理,合該寫文章,附在其上,讓往後執行這部律法之人都知曉,更要讓天下人都知曉。”
狄詠點著頭,還道:“嗯,到時候呈報政事堂批覆之時,也讓相公們乃至陛下也知曉。”
“好,我這就來寫!”範純仁已然筆,下就得替上乾活,這一回,範純仁下意識裡那是心甘願,下筆如有神。
人若想得到尊敬,就得有值得讓人尊敬的事。
這回,狄詠在範純仁麵前,充分的證明瞭自己。甚至還暗中輸出了一些自己的觀點,獲得範純仁認可的觀點,這種事功一次,往後就會有慣,這種慣就可以慢慢影響一個人,改變一個人,俗稱“洗腦”。
自己人,就是這麼來的。真正的權柄,也是這麼來的。
作為上,狄詠左右一揮手,帶著還不太多的威嚴開口:“繼續辦差,爭取最快時間把律例都製定好。”
“遵命!”眾人齊齊拱手一答,皆是埋頭,一部律法,哪怕是遣詞造句都得極儘嚴謹,不使其中有模糊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