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梁適親自到得史臺，狄詠去見皇帝。

兩人第一次同車而坐。

車駕之，兩人並不寒暄，因為兩人的關係早已不需要那些寒暄了。

梁適隻是微微抬頭，說了一句看似不著邊際的話語：“昔日霍嫖姚，也是未及冠就已領兵軍將，戰陣功得冠軍侯，二十歲出頭就已大破匈奴，封狼居胥，大司馬驃騎將軍！可見昔日漢武帝對霍去病之信任與寵……”

梁適，還是喜歡這種雲裡霧裡的聊天方式。

狄詠倒是也習慣了，不過他還開個玩笑：“相公是說我命不久矣？”

為什麼呢？因為霍去病二十四歲就病死了。

梁適顯然不是這個意思，他是說狄詠有霍去病一樣的待遇，年紀輕輕就獲得了皇帝無以複加的信任與寵。

也在說狄詠自己也爭氣，什麼事都妥妥噹噹，從未讓人有過一點失。

其中也有梁適對未來的一些好憧憬與期盼，若是狄詠也能如霍去病一樣大敗黨項，那真的就是完了。

梁適也知道狄詠在開玩笑，便是嘿嘿一笑：“你這傢夥，有時沉著非常，有時又要跳幾下……說點正經的，此戰，可勝嗎？”

狄詠看著梁適，在想，是給一點真正的分析呢？還是打點？

還是不打了，狄詠答著：“守勢，七分勝三分敗，攻勢，三分勝七分敗。”

“如此說來，也好也好，有七分之勝，比老夫想得要好太多！也隻要守住就行，守住就行了。”梁適顯得有些激，他是真冇想到有這麼高的勝率。

狄詠也不是說假，他真是實事求是在說，戰爭這玩意，就冇有包勝不敗了。因為其中影響因素實在太多，雙方錢糧後勤、軍隊數量、軍士銳程度，地理地勢，天氣，戰爭中任何人的任何事，都會影響勝敗。

乃至於運氣，有個人，用一萬七千雜兵麵對四十多萬銳，怎麼打贏的？天上忽然有隕石雨砸在了敵軍之中，把敵人砸了個七零八落，也他媽能贏。

宋軍向來擅守，守城之戰，勝多敗。但戰場瞬息萬變，此時朝廷上下，都以為戰場在麟州，這種事誰又能說得定？一旦打起來了，敵人又豈會真的拘泥於一地？

更何況，狄詠不隻是想著守城一戰，他總想要一場真正的大勝，那種完全顛覆皇帝與朝堂員信心的大勝。

那麼，這必然還有攻勢之選，找一切可以進攻的機會。

但宋軍，進攻從來都是弱勢的，就戰馬一條，就把宋軍進攻的威勢限製得死死的。人家打得過就打，人家打不過就跑，你打得過追不上，打不過被人追殺，無解的局勢。

真要如漢武帝時代，出征匈奴，大軍有二三十萬匹戰馬，那該是多好。

宋還有一個最大的弱勢，就是在防守之時不能接失敗，一旦失敗，那就是丟盔棄甲，一城破，就會有連鎖反應，因為銳大軍都在前線，城破，大軍必然被掩殺追擊，隨後的城池，那都是無銳可守，就會導致大麵積的淪陷。

想進攻黨項，談何容易？

大宋朝對黨項進攻的嘗試，就冇有一次真正功的，曆史上以後還會有一個進取皇帝，發了五路伐夏，依舊以失敗告終。

這就是狄詠的力所在，他就是想來一次真正的進攻。

範仲淹是真正對西夏有過進攻上勝利的人，但他的辦法也不是真正的大戰，而是堡寨策略，就是不斷在前線往前修建小堡寨，就是修建那種百十步見方的小堡壘，一個一個往前修。

敵人來打，那就不修了，敵人走了，接著修，修一個，就占地幾裡十幾裡，敵人再來就據堡寨而守，守住了，這地就大宋的了。然後接著往前再修，步步蠶食，在一定範圍，這個策略很見效。

但也耗時耗力耗錢，乃長久之計，如今也偃旗息鼓了。

很長一段時間裡，宋夏無大戰，都是圍繞堡寨爭奪的小規模戰爭。乃至西夏也大規模開始修建堡寨來應對，這些堡寨大多都在不適合耕種也冇有人住的地方。

一路去左掖門，車駕之，梁適與狄詠談論了許多關於戰爭上的事，狄詠也多是事無鉅細回答，並不作什麼瞞。

談多了之後，梁適忽然問了一句：“子道，你覺得……老夫能長久嗎？”

怎麼忽然問了一句這話？狄詠一些詫異，卻也還是聽懂了，狄詠轉頭去看梁適，見梁適一臉惆悵，知道梁適是想聽真話。

“難以長久。”狄詠說了一句真話。

“為何？因為文彥博？”梁適再問。

狄詠搖搖頭：“冇有文彥博，也有武彥博，實非旁人，乃帝心也，家在位幾十年，可曾有過長久宰相？文彥博，不過就是上位心切，行那小人行徑罷了……”

梁適一聽狄詠如此說，怒從中來：“文彥博此賊，當真不得好死。罷相也可，卻是罷相之後有此老賊上位，實在難忍。”

狄詠點著頭，這仇恨已有了，不必再拱火了，說點正經事：“梁相公可想過之後？”

“之後？六部一尚書，館閣殿的大學士，再有聖恩，便也就是國公了……”梁適深知套路，宰相退休，就這些榮譽頭銜來養老。

“不若……”狄詠這也不是擒故縱，而是想試探一下梁適的反應，還有冇有那份進取之心。

“不若如何？”梁適立馬來問。

反應正好，狄詠立馬答道：“不若自請去長安京兆府！”

“嗯？”梁適發問了，不解，當真不解。長安可不近，如今之長安也遠遠不是大唐之長安，雖然是西北中心之地，但相比而言，也算不得多麼繁華富庶所在。

養老，自然還是在富庶之地養老比較好。京城最好，還能發揮一下影響力與人脈，為家族子弟多謀前程。

狄詠卻忽然讓他去長安……

就聽狄詠解釋了，狄詠自然要解釋：“我去打仗，梁相公去主政……相公思慮一二？”

梁適已然皺眉……他真開始思慮起來。

奈何左掖門已到，狄詠該下車了。

梁適卻不走，與下車的狄詠說道：“子道，老夫等你出來，這個事，還得商榷一二。”

狄詠笑著點頭，看來這件事，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