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朝,謝蘭胥剛走出大殿就遇上了謝敬檀。

　“敬王這是？”

　“向母妃請早安，這便要出宮了。”謝敬檀笑道。

　兩人互相揖了揖手，一副你不知我的打算,我也不知你知我的打算的樣子，和和氣氣地并肩往春雨門走去。

　“之前本王提議的事，郡王想得怎麼樣了？”謝敬檀神若常，像是在閑拉家常。

　“正要找機會答復敬王。”謝蘭胥說，“朝秦暮楚非我風格，敬王的好意，我只能心領了。”

　謝蘭胥的回答大出謝敬檀意料。

　他難以置信道：“難道你不想查出是誰在背后誣陷太子謀逆嗎？”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已經蓋棺定論的事，我不想再去掀起風雨。這對國家，對社稷無益。”謝蘭胥說。

　謝敬檀像看怪那樣看著他。

　“那可是你的親生父親，你就不想為他洗清冤屈嗎？”

　“敬王慎言。”謝蘭胥說，“我相信皇上明察秋毫，不會冤枉棟梁。”

　“你——真是狗咬呂賓！既如此,我也不必多費舌了，今后就各憑本事吧！”

　謝敬檀冷著面孔,拂袖而去。

　謝蘭胥像無事發生那樣,平靜地走向署方向。

　宮中很難保有,特別是皇帝關注的人上的。

　大殿外發生的一幕很快就被宮中的耳目傳到花園中。皇帝正坐在千鯉池前垂釣,四周放著熱氣騰騰的炭火，兩名宮一左一右正在小心按。

　化左右手拿著魚竿的是皇帝的心腹太監高善,他一不站在池塘邊，握釣竿的手紋不，很符合那石雕一般冷冰冰沒有生命的氣質。

　一名侍趨步上前,躬在皇帝旁小聲稟告了什麼。

　皇帝聞言，有些驚訝地笑了，高善則面無表，似乎什麼都沒聽見。

　“這鯉魚釣不起來呀。”謝慎從說。

　“皇上說的是。”高善答話，子弓得更低，“這冬天的鯉魚啊，聰明得，輕易不上鉤。”

　“你說……”謝慎從著平靜無波的池面，喃喃道，“他是真的心無怨恨，還是裝作釋然想讓朕放松警惕呢？”

　高善意味深長道：“裝也裝不了一輩子，是假的遲早會餡。”

　“至高者，孤。”謝慎從嘆息道，“他們不坐到這個位子上，是不會明白朕的苦衷的。虎毒不食子啊，朕又何嘗愿意人至中年，痛失長子呢？”

　高善識趣地保持沉默。

　“朕心其實有些慶幸……慶幸瑯琊郡王沒有咬住朕的魚鉤。”謝慎從說，“若不是最壞的況，朕還是想給老大留一條脈。”

　“皇上現在可以放心讓瑯琊郡王輔佐王了？”高善問。

　“說放心，談不上。”謝慎從搖了搖頭，“他太聰明了，王不如他。朕健在的時候還好，就怕朕一走，王不住場子。”

　“皇上還年輕呢，還有大把時間教導王。”高善恭敬道。

　謝慎從雖然謙虛自己長出了白發，但還是不免沾沾自喜。

　歷代的皇帝，有誰像他一樣五十七了才長出白發呢？

　他和自己的兒子站在一起，不知的還會以為是兩兄弟呢。

　“罷了，這魚釣不上來，暫且隨他去吧。”謝慎從起道，“高善，隨朕去絳雪宮看看鹿人。”

　“喏。”高善低頭應是。

　魚鉤從池中飛出，留下波瀾層層。

　池水經過一夜沉淀，結出一層薄冰。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寒冰越結越厚。

　偶爾可見冰層下一閃而過的鮮艷魚尾。

　一晃眼，到了除夕。

　怡貴妃心準備了向異域舞學習的驚鴻舞，想要在除夕宮宴上驚艷四座，搶回流失在外的皇帝寵。

　苦心排練一個月，還未開始便輸給了宮宴上鹿人無聲的一個反胃吐。

　皇帝召來醫當場把脈，得知鹿人已懷上龍胎兩個月，當即龍大悅，擢升鹿人為婕妤，要好生安胎。

　除夕宮宴還在繼續，可主人公都不在了。

　皇帝帶著新出爐的鹿婕妤回宮郎妾意了，嫉妒狂怒的怡貴妃在瑤華宮中，一把剪子剪碎了鮮紅的舞。

　“娘娘，您別生氣了，氣壞了自己的子可怎麼行！”

　“是啊，娘娘！”

　一干心腹宮人都圍繞在滿臉淚水的怡貴妃邊。

　怡貴妃扔掉剪子和破碎的紅，淚水打了心畫了一日的妝容。

　“奇恥大辱！一個小小的人，竟然敢這樣辱我！”

　“娘娘——”

　“我原以為年紀小，出低，沒見識，卻沒想到心思如此惡毒！一場除夕宮宴，全被搶走了風頭！”怡貴妃哭訴著，圓圓的臉龐上寫滿了委屈，“自從侍寢之后，三天兩頭地勾引皇上往那里跑，哪有把我這個貴妃放在眼里？！”

　伺候的宮人見如何，不免幫想著法子出著主意。

　“娘娘，要不要王來……”

　“別！”怡貴妃著眼淚，“本宮還要為吾兒遮風擋雨，哪能讓他看見我這副樣子！”

　“當然不是現在，奴婢的意思是說，娘娘可以帶著王，多去找一找皇上。李充儀抱著那丑了吧唧的六公主都能哄走皇上，皇上偏王，肯定更有效。”

　“本宮就這麼一個兒子，不想讓他糾纏在后宮爭斗中。”怡貴妃哽咽著拒絕了宮人的提議。

　“那……”

　其他宮人都絞盡腦，想要為怡貴妃想出辦法。

　怡貴妃乃是崔朝末代皇帝給那時的太子欽點的太子妃，改朝換代后，當今皇帝以貴妃之位將其迎娶，并盛寵至今。

　雖說怡貴妃在宮里的風評不怎樣，但瑤華宮的宮人還是發自心地熱這個主子。

　因為怡貴妃不像別的主子那樣生氣了要打人，輒板子或者一丈紅，怡貴妃生氣了，只會把氣發在件上，要不就是坐在榻上嗚嗚地哭，等著宮人一擁而上安。

　而怡貴妃高興的時候，金鐲子玉耳墜這樣的賞賜那是像下雨一樣下，因此大家都樂意在瑤華宮做事。

　怡貴妃進宮時帶的陪嫁嬤嬤讓眾人退下，安著背對自己生悶氣的怡貴妃，試探道：

　“娘娘，要不然……”

　“要不然？”

　“鹿婕妤有此盛寵，若讓生下皇子，怕是會對王不利。”

　怡貴妃坐了起來，從淚眼婆娑的眼睛里迷茫地著自己的陪嫁嬤嬤。

　“什麼意思？”

　“奴婢的意思是，在鹿婕妤生下孩子之前……就讓生不下來。”陪嫁嬤嬤低聲道。

　怡貴妃一驚，那雙哭到腫金魚的眼睛霎時瞪大了。

　“不行！”

　“為什麼？娘娘，你可要想清楚了——”

　“不行！”怡貴妃再次斷然拒絕。

　宮之時，母親就說過，“你腦子笨，遇到事要多聽嬤嬤的話。嬤嬤是母親的陪嫁丫鬟，怎樣都不會害你。”

　怡貴妃大多時候也是這樣做的。嬤嬤確實幫了很多忙。

　但這個，絕對不能同意。

　“孩子是無辜的，何況——那是皇上的孩子！”不管嬤嬤怎麼相勸，怡貴妃都堅持自己的看法，“我曾答應皇上，不論進宮多久，都要保持原本的樣子。我絕不會像宮中其他人一樣，為了恩寵就向無辜的孩子下手！”

　“娘娘——”

　“你別說了，我心意已決！”

　“那鹿婕妤那……”

　“別和我提這個名字！”怡貴妃氣得又嗚嗚哭了起來。

　嬤嬤無可奈何地看著依然像個孩子的怡貴妃，搖了搖頭，將地上打翻的一一撿了起來，退出了主殿，讓怡貴妃有時間平復心。

　……

　鹿窈有孕的消息，荔知當晚便聽說了。

　但直到第二天傍晚，才有機會登門拜訪。

　皇帝剛走不久，用過的茶盞還留在茶幾上。兩名宮人正在收拾皇上留下的痕跡，荔知被邀請到絳雪宮的后花園小坐。

　因為月份還小的緣故，鹿窈的害喜格外嚴重，幾乎所有食都吃不下去，原本還有些嬰兒的臉龐瘦了一圈。

　荔知帶了一盅熬了一上午的羊山藥羹，鹿窈不想讓失，忍著惡心努力吃完了。

　不知是否是錯覺，荔知覺得，懷上孩子的鹿窈，似乎又長大了一些。

　出神時的神越發深沉，有的時候，連荔知都猜不出在想著什麼。

　看著鹿窈吃完山藥羹，荔知陪著在院中吹風閑聊。

　鹿窈忽然說：“荔姊姊，你和瑯琊郡王是什麼關系？”

　“婕妤何出此問？”

　“沒什麼，只是聽說，你和瑯琊郡王在鳴月塔時就深義厚，幾次為他出死。”鹿窈的目落在荔知臉上，“所以我在想，瑯琊郡王對荔姊姊是不是很重要。”

　“瑯琊郡王在流放路上多次相助于我，我只是略還一二罷了。”荔知避重就輕道。

　“荔姊姊，我知道你出高，你是中書令的兒。而我，父親只是縣上一個九品小，我不懂京都的規矩，也不知道在宮里可以相信誰。我只記得，在我最危難的時候，只有你而出幫助過我。所以我只信你。”鹿窈深深地看著荔知，“你可以保護我麼，荔姊姊？”

　“……我會竭盡所能地保護你。”

　“為什麼？”

　荔知的心臟像被一只看不見的大手給攥了，從蜿蜒幽晦的冥河流進嚨里的鮮，黏住了的嚨。

　的耳嗡嗡作響。

　過了沙啞的聲音。

　鹿窈起初并沒明白的意思。

　但漸漸地，臉上的神變了，潤明亮的眼睛逐漸睜大，震驚和了然同時出現在眼中。

　有一條無形的橋梁，連通了們的心靈。

　讓三個人的苦難在這一瞬間合二為一，真正同。

　荔知在恍惚中有種直覺，鹿窈在這一刻里明白的不僅于此。那些未曾說出口的仇恨和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執著，鹿窈都在這短短的一瞬間里讀出來了。

　“我明白了。”鹿窈緩緩說。

　著還未顯型的肚子，臉上沒有初為人母的喜悅，只有迷茫和角忽然轉換的難以適應。

　就在不久前，還繞在母親膝下為一個磨喝樂撒。

　分明就在不久之前，卻好像已經隔著一世。

　“荔姊姊，我會幫你的。”低聲道，“你也可以幫我一件事嗎？”

　“什麼事？”

　“塵埃落定后，送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