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
秋杲杲,遠沉湖里,殘枝枯荷,歪歪斜斜地立在淺塘淤泥中,秋風拂過,蘆葦猶如落雪一般,飛絮漫天。
火紅的夕映照在湖面上,一片橙紅絳紫,于這肅殺的秋季里,顯得熱烈。
進縣城的道上,幾輛馬車正以不疾不徐的速度緩緩前行著,護衛在馬車兩側的十余男子,皆悍勇猛,遠遠看著便人不敢招惹,有從旁經過的馬車,紛紛多看了幾眼,猜測著,不知又是哪位貴人去云夢拜泗洲寺。
卻見那馬車忽的緩緩停下了。
馬車上走下一中年婦人,帶著一護衛,朝回走了些許路,來到道側茶水攤子旁,卻未那茶肆,而是停在一賣梨老嫗面前,似是與那老嫗談了些什麼,過了會兒,便帶著滿滿的一籃子秋梨朝回走。
至于那老嫗,則還千恩萬謝的站在遠。
這買梨人便是隨主子出行的楊嬤嬤了,拎著梨爬上馬車,坐穩后,馬車又緩緩朝前行去。楊嬤嬤將那梨簡單洗后,裝進木盤中,擺到馬車中間的小桌上,笑著朝馬車中人道,“公主嘗嘗這梨甜不甜。那老嫗自家院子里種的,今歲年景好,結了許多果,家里吃不完,索拿出來賣了。一家子都以種地為生,也未賣過,更不知如何賣,都打算原樣帶回去了。老人家聽奴婢說要買,高興得不得了。”
“秋梨最甜,也養人。”永嘉選了個不大不小的,也不嫌棄什麼,就大大方方咬了一口,果是水清甜,咬上幾口,一點梨渣都無。不過這樣多的梨,一人是決計吃不完的,果子便是要新鮮才好吃,便道,“剩下的,等到了云夢,便給大家分了吧。”
一路上皆是如此,楊嬤嬤也早已習慣了,笑著答應下來。
永嘉吃了梨,用帕子了手,繼續翻看起云夢的縣志。一縣的縣志,自然是外面買不到的東西,屬于方文書,都存放在各縣的縣衙書庫中,這里的,卻是數月前從京中寄來的。
可能是以前循規蹈矩,被約束久了,永嘉都未曾想過自己會這樣任,不過是一時興起的念頭,竟也就那樣付諸實踐了。
正月十五后,便告別了兒子兒媳,從京城出發,沒出門的時候,覺得天地廣闊,大好河山,可去的地方數不勝數,可真出了京郊,那子興勁兒過去,永嘉卻又不知自己第一程應去哪里了。
還是翻游記時,偶爾讀到一篇關于虎跑泉與雨前龍井茶的文章,便臨時起意,去了趟杭州府。在那里,下了華服,跟著當地的茶戶去茶山采茶,細雨朦朧的清明時節,哪里都是的,即便不下雨,穿梭在濃郁中的低矮茶樹間,不消片刻,春衫也浸潤了。
綿綿春雨里,跟著茶戶采茶,學著制茶,折騰了半月有余,才得了一小盅的雨前龍井。凌晨時分出發去虎跑泉取泉水,滿滿的一甕清澈泉水,煮開后烹茶,配著當地農戶曬的地瓜干吃,大俗即大雅,屋外春雨淅淅瀝瀝,屋里茶香四溢,實在是愜意快然。
從杭州府離開后,永嘉又取近道去了吳中蘇州府。
去了蘇州府的紙廊巷,與永嘉想象中的不一樣,當地雖也有頗大的紙坊,但亦有許多小紙坊,前店后坊,往往是家中男子在外售賣,妻子帶著工于后宅制箋,麻雀雖小,卻稱得上五臟俱全。且這般的小作坊,往往售出的蘇箋各異,不乏極趣味的。
蘇州府熱鬧,待的久了些。
每日天蒙蒙亮便醒來,住的客棧不遠便有一條食巷,清晨時分,便支起一個個小攤子,永嘉幾乎每家都去嘗過,有時候也有不合胃口的,不過大部分都很喜歡,鮮香的小餛飩,脆香的素鍋、豆沙餡的甜青團、清香撲鼻的桂花糖粥……
用過早膳,永嘉便也不坐馬車,帶著嬤嬤一路慢行至青石小巷,或是金玉一條街,或是紙廊巷,或是旁的,并不缺什麼,有時候也會空手而歸,卻也不覺得白去一趟。
到了夜里,便去乘畫舫,船行河上,來來往往的畫舫船只,悠揚的琴聲、婉轉的蘇州小曲、徐徐而來的清涼夜風中,河面被燭火照得明亮如白晝一般。
在蘇州度過了一整個炎熱的夏天。
直到數月前,才打算西行去楚地的沔城嘗嘗當地的蓮藕。荊楚是千湖之省,盛產蓮藕,亦把蓮藕吃出了諸多新鮮法子,永嘉所看那游記寫到沔城蓮藕時道,“生吃如秋梨般清甜,食如板栗般撲”。實在是看得都覺人。
這一路,基本也并未特意趕路,隨而至,走到哪兒便在哪里看看,昨日聽說附近云夢的泗洲寺值得一看,索便過來了。
……
行至客棧時,已經是傍晚時分了,夕的余暉已經徹底去。
他們在客棧安頓好,小二進屋送來茶水,永嘉便也沒什麼架子,住他問,“本縣可有什麼值得一試的吃食?”
小二迎來送往,自是很習慣和人打道的,見永嘉氣質高貴,雖做婦人打扮,容貌卻清麗雅致,半點兒看不出年紀,一看便是富貴人家方能養的。只是側只有奴仆扈從,卻無丈夫相伴,卻又實在有些奇怪。不過他也不敢打聽客人的事,聞言便樂呵呵地道,“說起咱們云夢,雖不是什麼大地方,可這吃食,這附近幾個縣,卻是拍馬都比不上咱們云夢。就說云夢魚面,都是選最上等的草魚鯉魚,去臟、鱗、頭尾、骨皮,剁魚糜,與白面、玉米面和面,再經、搟、蒸、切、曬等幾道,吃面能嘗魚鮮,大清早的來一碗,那可真是這個!”
小二說著,忍不住拍了拍脯,以作保證,又豎起大拇指,逗得楊嬤嬤和幾個丫鬟都笑得前倒后仰。
小二是男子,見永嘉貌,這一屋子的丫鬟亦是年輕秀氣,還有兩個嬤嬤,也是和藹,自是愈發來了勁兒,一連又說了好幾樣,直到樓下掌柜扯著嗓子喊了他幾聲,斥他又去哪里懶了,他才趕忙應了一句,朝永嘉等人道,“客人,掌柜的喊小人呢,就不打擾幾位了,有什麼事,您人吩咐小的一聲便是。”
永嘉笑著點頭,楊嬤嬤則照例給了小二賞錢,笑瞇瞇地道,“多謝小哥了。這賞錢你自己收著。”
云夢是個小地方,小二還未見過這般大方的客人,不過說幾句吃食,便能得這不的賞錢,樂得快咧后腦勺了,連聲謝過,才一溜煙小跑出去了。
幾個丫鬟又是笑起來,楊嬤嬤倒也并未呵斥,公主早就吩咐過了,到了外頭,便不必那般拘束了,便也不會像從前那般嚴格束著丫鬟們,只吩咐丫鬟服侍主子梳頭發,又安排人去借客棧的廚房燒熱水。
梳洗過后,永嘉便早早躺下了,趕了一整日的路,再怎麼也是累的,不過比起從前在國公府那般心事沉沉,現在的,不過是上覺得疲乏,神卻還是很好的。
原本要離京時,二郎便不肯答應,永嘉倒不怪他,也知道自己一貫弱多病,一年到頭總要病幾回,二郎孝順,擔心也是正常。因此也做了妥協,帶上了二郎安排的醫,不過這一路,竟是一次病也未生。就連在杭州府淋了雨,都只是被嬤嬤灌了一整碗的熱姜茶,第二日起來就好了。
今晚守夜的丫鬟是芍藥。見自家主子不困,便很機靈地把云夢縣志抱來,還又點了兩個燭臺。
永嘉也睡不著,索起來到炕上看縣志,想到明日要去的泗洲寺,便特意翻到記錄泗洲寺的那幾頁,一字一句仔細看著。
這泗洲寺位于圣壽山,歷史久遠,幾經修葺,如今是附近幾個縣聞名遐邇的寺廟,據說很靈驗。是這縣志中,就記載了諸多的事跡,什麼一老人病膏肓,夢中見一金燦燦佛像,醒來后便不顧兒孫阻攔,執意去泗洲寺,進殿便覺子一輕,而后重病不治而愈……另有一樁,一子喪夫,忠貞不改,后泗洲寺拜佛,驟然暈厥,醒來后卻道自己在夢中與丈夫相會,二人定下來世之約……
諸如種種,盡數記載于縣志里。
永嘉本是打發時間看看,結果這一看,卻是有些迷了,等犯困了睡下后,又七八糟做了些關于神鬼之流的夢,怪陸離的。
楊嬤嬤見困乏,便道,“您昨夜沒睡好嗎?不如明日再去泗洲寺?”
永嘉搖搖頭,那縣志中所記載的事,實在把的好奇心都勾起來了。再者,也不是很累,就還是定了今日。
楊嬤嬤也沒再多勸說,服侍起來了。
早膳是在外面用的,一家老面館,祖孫三代,現在已經是第三代接手的面館生意。一行人吃的云夢魚面,護衛們都是男子,人高馬大的,吃一碗細面自是不飽,又去隔壁的食肆買了些米粑和豬油餅。
用過早膳,便朝圣壽山方向去。清晨的秋風涼爽,氣溫正是適宜,一行人不疾不徐攀山,到泗洲寺時將近午時,寺廟的僧人迎他們,邊走邊道寺中有素膳等等。
永嘉卻有些漫不經心,緩步走在寺廟廊道間,不知為何,覺得有些莫名的悉,了大殿,目便是正中間那座金佛像,供桌上擺著鮮果糕點,正中間的鎏金香爐里,幾只香正緩緩地燒著。
這正殿,給的悉更甚。
可永嘉確定,自己從未踏足云夢縣,更不曾來過這泗洲寺才是。
永嘉仰臉,著那金佛像,佛雙目半閉半張,低垂著眼,仿佛俯視著眾生,似悲憫,仿佛在傾聽著這大殿中來來去去的蕓蕓眾生的心聲。看著人來人往,聽著眾生所求。
從正殿出來,永嘉仍有些心不在焉,素膳也只用了些,離下山的時辰尚早,午后又是寺廟中僧人誦經的時辰,便跪坐于團上聽經。
經幡被風吹得卷著,誦經聲低低的,聲聲耳。永嘉聽著那誦經聲,覺得心里慢慢地安定了下來。聽過經,起出去,經過側殿的時候,見幾個僧人將一尊佛像搬出,與他們在廊道中狹路相逢,永嘉便給僧人讓路。
為首年輕僧人朝道謝,“多謝施主。”
永嘉微微頷首,看了眼那尊佛像,問,“是要搬去別的大殿嗎?”
僧人解釋道,“這尊佛像佛足略有破損,信眾指出來了。虛先搬去別,以免冒犯菩薩。等新佛像筑,再行遷禮。”
永嘉朝那僧人指的地方看過去,佛像的足部的確有破損。輕輕點點頭,避開讓僧人搬著佛像走了。
回到廂房,永嘉便吩咐楊嬤嬤,去與寺廟主持說,捐資建那佛像金。這事吩咐下去,便也沒有放在心上,臨到下山的時候,卻見寺廟主持聞訊前來送,合掌謝的捐銀。
永嘉笑了笑,道,“既讓我上了,便也是我的機緣。主持不必相送了。”
主持又行單掌禮,而后道,“貴人承庭訓,規行矩步,必能得償所愿,歡愉盈。”
永嘉聽得一笑,并未太過當真,畢竟捐了這麼多銀子,主持自然是撿好聽的話說。聽聽也就罷了,真當真可不興。得償所愿,歡愉盈,過去那幾十年,可實在稱不上如此。
只輕輕一笑,道,“多謝主持。不過我此生并無他求,惟愿親人平安。這余下半生,能自在快活些,便很足夠了。”
至于其他的,不求,也不想。
辭別主持,一行人下了山,回到縣城客棧,已是夕西下的時辰了。此縣令治理得不錯,小小的縣城竟還有夜市。永嘉便也跟著湊了熱鬧,直到夜深才回了客棧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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