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不過封岌還是不太喜歡寒來這種地方，這里太臟太臭。

　“沒事。在家里等我。”他說。

　寒聽他這樣說，一下子放心許多，問：“那將軍什麼時候能解決這邊的事完好無損地回家去？”

　“回家”這個詞從寒口中說出,讓封岌想了一下，不答反問：“你希我什麼時候回去？”

　寒微怔,轉頭朝門口過去，隨著的作,搭在封岌指間的輕紗墜下去。

　見只有長舟在門口沒有別人，才低聲音詢問：“將軍被冤枉關押在這里,您是不是并不棘手？”

　是不是來天牢看他是多此一舉？其實他完全不會有事。

　“也不是。”封岌回答得模棱兩可。不過他也沒有再多解釋，而是問：“就這麼相信我是被冤枉的？”

　寒篤定。一方面是了解的赫延王有著至高無上的份地位,卻從未過與之相當的生活,一直四征戰，與苦寒相伴。滅北齊一直都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事,如今只差最后一步，他不會放下戰事，急于爭權謀位。權勢向來不是他所求。

　這另一方面……寒心里有一種不能說出來的篤定——若他真要造反，也不會這麼輕易失敗被抓。

　點頭。

　封岌笑笑,道：“天黑前會回去。”

　他又問：“沒給我帶吃的？別人探監都要帶些酒。”

　寒愣了一下。這東西還真沒準備。說：“下次一定。”

　封岌好笑地瞪一眼：“那我在這里多待一日，等你明日給我送酒？”

　寒輕輕搖頭：“那將軍還是早些回家比較好。”

　封岌看著帷帽白紗下擺輕晃的幅度,略彎腰,拉過搭在上的手。他將的手放在掌中，仔細看了一會兒，又用拇指指腹從手腕開始，作緩慢地朝著指端方向過,來來回回。

　再他又一次寒指尖的時候，寒迅速將手回。站起,道：“我走了。”

　封岌沒留。目送的影遠去，然后他在干草床鋪上躺下來，放松地閉目養神。牢中環境臟臭差，可也不會比軍旅生活更糟糕多。

　他完全不急著出去，一定有人比他急多了。

　封岌所料不錯，自他進了天牢，無數文武員不停進宮求見。尤其是武將，但凡在京中的武將，無人不皺眉奔走。有些武將本就鄉野出，脾氣也暴躁，罵罵咧咧。

　一些文臣看得直皺眉。

　“赫延王是被陷害的吧?”

　“這誰知道？我只知道就算不是陷害，現在陛下也不能除了他，你看看那群武將的架勢……”

　“唉，赫延王風頭太盛。大荊還姓赫連。這不管是對赫延王還是對皇家都非好事……”

　赫延王出事被關進了天牢，整個赫延王府了一鍋粥。所有人的心都揪起來，惶惶不安。原本府里上上下下都在為大郎的婚事籌謀，如今也是都沒了心，將所有事停下來。

　不停派府里的下人出去探聽消息不夠，大夫人更是推大爺也出去打探。三爺和四爺，還有晚輩的郎君們也都急匆匆地出府。

　“大家都怎麼了？”封珞跑進來偎在母親懷里。他仰頭向三夫人：“他們都說二伯父出事了。”

　三夫人他的頭，安：“不會有事的。”

　話雖這樣說，可心里的不安卻很濃。這越是站在高的人，一旦跌下來，那是真正拖家帶口的尸骨無存。

　若說整個赫延王府唯一不擔心的人，那應該只有寒了。坐在窗下平靜抄書。他說沒事，那就沒事。他說晚上會回來，那就會回來。

　抄完最后一頁，彎下腰來輕輕吹了吹上面的墨跡，待干了，將冊子合上，放在書箱中。這一書箱的書，便抄完了最后一本，明日可以送去青古書齋了。

　了發酸的手腕，起去書架上翻找一本書，旁邊的一本書不小心被掉下來，彎腰去撿，見一張紙條從里面掉落。將紙條撿起，看上面寫了些數字。

　寒疑地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這是封岌的尺寸。

　——上次他讓給他做裳來著。

　著這張紙條好久。

　給他做一件裳吧，在他出征之前做好，也算“死”之前送他一份親手做的禮。

　手頭的布料都是子之用，只好帶著翠微出府親自去挑選買了幾匹布。寒回來時，正好被封錦茵看見。封錦茵撇撇：“還真是表姑娘，都這個時候了還有閑心出去閑逛買布料裁裳，一點都不關心二伯父！”

　寒并沒有聽見封錦茵的嘀咕，就算聽見了，也不會在乎。回去之后將東西放下，便牽著妹妹的手往銜山閣去——如今寒笙要每日早晚各過去施針一次。

　師元良年邁，施針這種事全給了師從初。

　師從初往寒笙懷里塞了個乎乎的布娃娃，他彎腰，著銀針刺進寒笙眼睛旁邊的位，說：“疼的時候就一布娃娃。”

　寒笙不敢，問：“那一會兒還有糖吃嗎？”

　“不哭的話就有。”

　“哦。”寒笙悶悶地應了一聲。一雙小手使勁兒攥著懷里的布娃娃。

　寒陪在一旁，妹妹的頭。施針的時辰不短，寒每次過來陪妹妹時，都會帶一本書，在一旁翻閱。

　元龍殿里，幾位心腹重臣在下方激烈地爭論著，有人給赫延王屈，有人說可以借機除掉赫延王，后來又談到戰事談到北齊，當然也要大談特談穩朝綱。圣上坐在上首，聽著這些爭論，額角一陣陣痛。

　昨日是皇太孫的生辰，所以他去了東宮。晚上用完膳食，他有些犯困，想在東宮小瞇一會兒再回來。他在睡夢中迷迷糊糊聽見外面的吵鬧，被驚醒，東宮皇衛手持的刀劍在夜里泛著寒。

　宦給他披上棉，他皺眉走出去，看見被刀劍圍住的封岌。太子在一旁急聲：“赫延王行刺，被兒臣捉拿。應該現在就將人打天牢，仔細調查！”

　圣上了太子一眼，再將目落在封岌上，眉頭越皺越。他還來不及說話，封岌沉聲道：“臣便走這一趟，接調查。”

　圣上長長嘆了口氣。

　皇后和太子、五皇子從外面進來。

　很多大臣跟隨進宮，他們不得召不得，在元龍殿外挨挨。

　皇后腳步匆匆，一臉焦急：“陛下可驚了？這賊子當真膽大包天！給他這樣高的權勢地位，竟還不滿足，還要刺殺陛下，理應立刻問斬！”

　圣上掃了皇后一眼，看向太子，問：“我兒也這樣認為？”

　太子咬了咬牙，道：“萬事都不敵父皇安危重要！”

　圣上沉默地盯著他，殿臣子又激烈議論起來，爭論不休。

　在片刻的安靜時，一位崔姓武將之前一直沉默，他從后面走出來，朗聲道：“臣有話要說。”

　“準。”

　“昨日下午赫延王府的家丁到府上遞喜帖，過幾日赫延王府要辦喜事。想必大家都收到了。”崔將軍道。

　眾人點頭，他們確實都收到了請帖。甚至圣上也收到了邀約的折子。

　崔將軍繼續道：“犬子頑皮，不小心打翻了茶水弄了請帖。臣這才發現赫延王府送來的請帖有夾層，其中藏了一張紙，清楚寫下了昨天晚上東宮發生的事。”

　滿殿嘩然。

　請帖是下午送的，赫延王是昨晚才到的東宮。

　太子和皇后對視一眼，皆在對方眼中看見了不敢置信的震驚。

　圣上彎腰，去拿桌上那份折子。赫延王府開宴極，邀請帝王赴宴更是頭一回，這次是府中下一輩的頭一樁喜事，封家大郎親。昨天下午圣上看這份折子時，還笑其上敷衍的三言兩句毫無相邀的誠意。如今想來才知遞折子本也不是為了邀約。

　圣上用力一撕，在夾層里面取出那張紙。

　紙張上不僅預卜先知猜了昨天晚上會發生的細節，還列出了前一日聚在東宮謀的朝臣名錄。

　下方的朝臣著急地著上首的帝王，可圣上長久地凝視著那份名單，不言不語。封岌此舉，直接將所有證據摔在了滿朝文武的臉上，干凈利落地宣之于世。這是不信帝王公道嗎？

　圣上心里突然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突然有一個臣子想到那份請帖剛好在邊，他急忙取出來撕開，取出里面的紙張，其他朝臣瞬間圍過來。

　有臣子高呼：“赫延王于國難時力挽狂瀾，為大荊浴疆場十幾年如一日，陛下還其公道——”

　在此起彼伏的高呼聲中，太子臉越來越差。他沒有棋差一著的失敗者覺，反倒覺得被當了小丑。自己所有的計謀都了一個笑話。而這件事的后果，他更是不敢想象。

　五皇子立在一旁，跟著皺眉。實則他心里十分開懷——一切都在按照他料想的況進行。

　五皇子想除掉赫延王嗎？當然不想啊。需不需要除掉這麼一個功高蓋主的武將，那是帝王要考慮的事，如果他將來繼位再考慮也不遲。

　他一直堅信太子的計劃不會功陷害赫延王，他奔走籌謀所為的，不過是希太子東窗事發，借助赫延王的手將皇兄從太子寶座上拉下來！

　五皇子略側過臉，看向太子。他心里生出一種極致的愉悅，從小到大這麼多年，他終于等到了這一日，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太子哥哥再也不能高高在上了。

　他再瞥向皇后，見母后滿目焦灼。五皇子輕蔑地垂下眼。在母后心中永遠都將皇兄放在第一位，他永遠只是輔臣。可是憑什麼？就憑他晚出生幾年？可笑至極！

　他也會不服不甘，他也會向往至高無上的帝王寶座。

　著整潔的老臣們親自去天牢接赫延王出來。可是長舟立在牢房門口，面無表地說：“將軍剛剛睡著。”

　老臣們面面相覷，只好在狹窄的天牢暗過道里，聞著腥臭棄味，耐心等候。

　將封岌送進去容易，想將人請出來卻不那麼容易。

　封岌還未歸家，赫延王府里的人已經知道了后續。所有人懸著的那顆心都放了下來。

　大郎封杉長舒一口氣，他指了指頭頂，說：“我得去放一串鞭慶祝慶祝！”

　他馬上要辦婚宴，府里煙花竹剛好送來許多。

　他這麼說了，就真這麼干了。

　噼啪聲不停炸響，引得府里的孩重新笑起來。

　“父親去接二叔了嗎？”二郎封楊問，“我們去不去？”

　“去！當然去啊！”封杉道。

　沈約呈卻搖搖頭：“大哥二哥你們去，我去銜山閣看看。父親在牢里待了一天一夜，回來要梳洗吃些熱飯才是。”

　“還是約呈想得周到。”封楊道，“這些事本來該人籌備，可二叔邊沒個知冷熱的，你這兒子是得多想想。”

　沈約呈點頭，目送兩位兄長出府，他往銜山閣去。

　他最近埋首苦讀為春闈做準備，若不是父親突然出事，他也不會從書房里出來。

　傍晚，寒笙施針結束。寒牽著妹妹離開銜山閣，遠遠看見沈約呈正往這邊來。沈約呈看見寒腳步微頓，然后特意繞了一條路避開。兩個人沒有正面遇見。

　這還是頭一次沈約呈見了寒會躲避，寒有一點意外。不過這樣也很好。

　抬頭向天邊的晚霞，火云燒得糜燦。

　快天黑了。

　他說天黑前會回來。

　寒還沒走到朝枝閣，便看見了封岌。他被很多人簇擁著，府里的人、府外的朝臣。那麼多簇擁跟隨著他，寒還是一眼看見如山巍峨的他。

　寒牽著妹妹在路邊駐足讓路。

　封岌目不斜視地往前走，經過邊時，隨意一句：“一會兒來我書房一趟。”

　“是。”寒垂眸福。

　封岌雖然回來了，可是一堆事等著他理。天已黑，仍有車馬不停登門拜見。

　饒是如此，云帆稟告寒過來時，封岌還是將賓客留在花廳，朝書房走去。

　他在書案后坐下，翻閱著剛剛送到手里的幾份軍報。

　寒進了屋，款步朝他走來。剛走到書案前，封岌道：“雪凝膏在桌上，一日兩次。”

　寒向桌上那個雪白的小圓瓶，沒作。

　封岌聞到了一點香味兒，才抬眼。他看見寒手里拎著個食盒。他將手里的軍報放下，問：“排骨湯？”

　寒點頭，將食盒放在桌上，取出里面的排骨湯盛了一碗遞給封岌：“天寒，將軍喝一點熱的。”

　封岌剛剛已經用過了沈約呈給他準備的晚膳。不過他還是將排骨湯接過來，飲盡。他問：“你做的？”

　寒點頭。

　封岌笑笑。心道做飯菜的手藝比起做糕點確實差了不。

　寒遲疑了一下，繞到封岌的右邊。幾乎近他，手住他的袖子輕輕拽了一下。

　封岌意外地看作，抬手握住的手，問：“怎麼了？”

　寒抿了下，順勢抬起封岌的手臂，地偎過去，靠坐在他上，又偏過頭輕輕將額角在他肩上。

　“想將軍了。”說。

　封岌幾乎是下意識地向后仰靠了一下，又歪過頭來，仔細看神。

　這什麼意思？

　以逸待勞？聲東擊西？釜底薪？連環計還是人計？

　不過不管寒用哪一計，封岌皆用一計應對——將計就計。

　他手臂環過寒不堪一握的纖腰，將人往懷里送了送，他，然后去解的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