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年八月七號,立秋!
秋水降,禾谷。從去年開始,干旱在全國蔓延,穆家村靠著后頭的高山勉強把糧食種到地里,心伺候著終于熬到了秋收,減產難以避免。
大中午炙熱的太烤著大地,樹上的夏蟬都熱的不出聲兒,樹下的小河里河水也快干涸了,河邊的水田里,老農們被曬的一臉油汗也不肯去樹下躲涼快,幾個種田的老把式湊一起數手里的稻谷。
“穆水牛,你手里稻穗數著多?”
“稻穗結的不,空殼兒的多,估計收只有往年的一半。”穆水牛是村里的老會計,五十多歲的年紀,有小學文憑,這堆老家伙里面,他數數最厲害。
穆貴了一顆稻谷,塞里咬了咬,呸的一聲吐出黃綠的稻殼,咀嚼著新鮮的稻米,有一淡淡的甜味兒。
大隊長穆解放愁眉苦臉地嘆氣,“稻谷上漿那會兒河里的水沒我深,灌漿哪里夠?長這樣也是沒法子。”
穆水牛倒是看得開,“咱們這里已經算不錯了,靠著芒山流下來的水今年還有收,好些地方去年田地就干裂了。”
“行了,別在這兒杵著,回去吧!”
去河里洗掉腳上的稀泥,幾個人了眼藍涔涔的天,今天立秋,連一滴雨都沒下。再這樣曬下去,山上流下來的那點水,只怕要斷流了。
一群半大孩子著腳嘻嘻哈哈跑下來,惹來穆解放一頓罵,他瞪圓了眼睛,“小兔崽子欠揍是不是?這麼曬的天不在家貓著,曬病了等死?都給老子滾回去!”
“解放叔你別兇嘛!”
“就是就是,王婆婆我們過來的,林嬸嬸要生啦!”
哦,是這個好事!穆解放扭頭對穆貴道喜,“叔,這下你徹底放下擔子了,繼軍、繼兵生了兩個兒子,現在最小的繼東也結婚生子了,好事兒啊!”
旁邊幾人也連忙道喜,還說一會兒給送蛋,給孩子媽多補補。
穆貴當了爺爺后有些注重自己的形象,這些年都不笑了,今天倒是高興得咧開,“你們先忙著,我回去看看。”
穆貴回到家,他家的小院子里聚滿了人,一個人慌里慌張地跑出來,“不得了了,林玉難產,快去赤腳大夫來!”
眾人心頭一沉,一想到林玉瘦瘦弱弱的樣子,屁小生娃本就難,今天只怕要出事兒。
幾個年輕人跑得快,撒丫子跑出去,赤腳大夫沒在,說是去公社了。穆解放趕把家里自行車借出來,“騎車去,快點把大夫帶回來!”
“哎!”
林玉只覺得上疼的要裂了,穆繼東一個大男人跪在床邊哭的跟死了娘一樣。
王彩霞擔憂到心都懸起來了,看到三兒子這副模樣氣不打一來,“老娘還沒死呢,用不著你在這兒哭墳,給我滾出去。”
“我不出去,我要陪著我媳婦兒。”穆繼東哭兮兮地拽著他媳婦兒的手不放。
剛才里頭說況不好,他急的沖進屋里,趕也趕不走。
穆繼東抹了把眼淚,好好的,怎麼就難產了?老天爺,你快顯靈救救我的媳婦兒孩子。
婦主任洗了手,沉著臉進來,掀開蓋在林玉下的毯子,小心地上去,那圓乎乎的形狀,像是小孩的屁。
“變了變了!”
“你們快看!”
眾人的注視之下,那圓鼓鼓的屁慢悠悠地掉了方向,屁朝上,腦袋朝下,幾個接生的婦眼睛都不敢眨,這是孩子自己換了個位置?
幾個人覺得有機會了,王彩霞狠狠給了兒子一掌,拍在他背上,“你媳婦兒努努力,孩子馬上出來了。”
穆繼東了把眼淚,“真的?”
這個要關頭,王彩霞一腳踹他上,怒吼一聲,“快點!”
林玉渾大汗,憋著一口氣努力使勁兒,臉都掙紅了,肚子里那個小崽兒似乎也歇夠了,十分配合往外面竄。
為什麼會這樣說,因為林玉太瘦,肚皮上薄薄一層,小崽兒用力蹬腳的時候,那小腳印都看的清楚。
林玉只覺得下疼的沒知覺了,就biu~的一下,小崽兒溜出來,屋里的人都松了口氣。
“是個姑娘!”
“喲,這姑娘可真是白,都長上去了!”
這年月日子難過,大人肚子都填不飽,生出來的孩子有四五斤就算養的好了。這閨估著有六七斤吧,胖這樣,怪不得這麼難生。
王彩霞猛地一掌拍孫屁上,小丫頭哇地一聲大哭。
穆繼東肯定,他媽肯定是打他閨發氣,小屁都給拍紅了,可把他心疼壞了。婦主任剛把孩子囫圇裹好,他麻溜抱過來,不給他媽沾手。
王彩霞又被這孽子氣著呢,真當如此惡毒,拿剛出生的小丫頭撒氣?
屋里的孩子哭聲震天響,外面的人都笑了,都說孩子哭的這麼大聲,肯定沒被憋著,子骨好。
就跟一唱一和似的,屋里的小崽子哭聲一停,天上響起一聲旱雷,小崽兒又哭,天上瞬間烏云布,豆大的雨點伴著雷聲下來。
“我的天,下雨了!”
“哈哈哈哈,旱災要過去了!”
“貴叔,你這孫有福氣呀!”害怕真出事兒,穆解放跑來看看況,沒想到剛走到門口孩子就落地了,孩子一哭天上就下雨。
鄉下人看天吃飯,對這些解釋不清楚的東西心有敬畏,什麼都不說了,就沖這點雨,一會兒給繼東媳婦兒送兩顆蛋來。
外面下雨的靜屋里人都聽到了,忍不住跑出去看,這可是他們從去年盼到今年的好事兒啊,老天爺總算聽到他們許愿了。
“貴叔,王嬸,你家這孫生的好,一哭就下雨,干脆取名兒穆紅雨吧。”
旁邊人跟著起哄,“天上下紅雨了哦!”
“哎,大隊長這個名字取得好,你們家幾個孫子名字里都有一個紅字,孫順著取,一聽就是一家人。”
林玉急得掐邊的傻男人,“快說話呀!”
穆繼東是個耙耳朵,妻管嚴,馬上反應過來,放下孩子跑出去大聲反對,“不行,我閨有名字,穆清,清水的清,不那什麼穆紅雨破名兒。”
“什麼破名?明明是個好名字。”
“好名字留著給你家閨用去,我家閨就穆清,回頭我就去公社給我閨上戶口。”穆繼東是個混不吝的,他都這麼說了,也沒人再提。
穆貴和王彩霞都覺得有些可惜,穆紅雨,多好聽的名兒。
也是奇怪的很,穆繼東剛嫌棄了紅雨這個破名字,嘩啦啦的雨就這麼停了,穆繼東惹來一頓罵。
挨罵就挨罵吧,穆繼東得勝歸來,得意洋洋地進屋,林玉沖他出個虛弱的笑。
穆繼東趕忙過去,“你先別睡,稍等等,大嫂給你煮糖水蛋去了,馬上就好。”
屋里只有他們夫妻倆,這會兒才有空閑好好看閨,穆貴發現不對勁兒,閨攥的拳頭里,怎麼有東西。
“媳婦兒,你給的?”穆東哄著閨張開手,看到一個雨滴狀的玉,綠瑩瑩的,即使在屋里,就著沒關嚴實窗戶灑進來那一點線,也能輕易看到玉石表面溫潤的質。
穆家往上幾代都是泥子,哪里有這些好東西。穆繼東只在他媳婦兒那里見過。
林玉搖搖頭,這不是給的。
不是媳婦兒給的,難道是閨自己帶來的不?
“乖乖,媳婦兒,你生了個賈寶玉啊!”
“別胡說。”
門外傳來腳步聲,“繼東、弟妹,我進來了。”
“大嫂來了,我給你開門。”
王春玲端著一碗糖水蛋過來,碗里放著四個蛋,可讓人羨慕了。
這幾年別說蛋,山上的野菜都要計劃著吃,生孩子能有四個糖水蛋,說出去都要讓人羨慕,聽的人都要夸一句這家婆婆是個厚道人。
林玉能有這個待遇,主要是穆清這個小丫頭會選時候出生,剛才好幾家給送了蛋,關系一般的送一個,關系好的送兩個,廚房里都放著十幾個蛋了。
以王春玲對婆婆的了解,這些蛋大部分都要進弟媳的肚子。到時候二弟妹怕是又要鬧了。
“都吃完,連糖水一起喝了。”
“多謝大嫂。”
“都是妯娌,客氣啥。”王春玲湊過去看小侄,“這小丫頭真白凈,臉一點都不皺,不像我生紅衛和紅旗他們兄弟倆,兩個都跟小老頭兒似的。”
“哈哈哈,我閨肯定跟臭小子不一樣。”
林玉不好意思地笑,“大嫂別往心里去,繼東說話上沒個把門的。”
“我才不跟他生氣了,要跟他生氣早就氣死了。”王春玲是大嫂,嫁進來的時候穆繼東還是個十歲的小孩兒,小叔子是什麼子清楚得很。
穆繼東不答話,眼睛落在閨臉上挪不開,他心里想著大嫂趕走,千萬別發現了他閨的好東西。
林玉吃完糖水蛋,王春玲接過空碗要出去,赤腳大夫來了。
赤腳大夫來都來了,孩子雖然都生了,還是給把個脈,“你本來就弱,生了孩子就更弱了。咱們鄉下干的都是力活兒,你以后自己注意著點,別傷了本。這兩年也別生孩子了,養好了再說。”
穆繼東臉沉了下來,“都聽您的,以后我肯定讓我媳婦兒好好養著。”
他們村的赤腳大夫原來跟著縣里回春堂的老大夫學中醫,后頭才當上赤腳大夫,村里人對他的醫很信得過。
看完診,王春玲笑著送大夫出去,轉去廚房做午飯,臉淡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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