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家這邊都安排妥了。
四夫人道:“你欠我的人,以后要記得還。我可是為了你,都跟你三伯母算是撕破臉了。”
凌昭卻道:“怎地能讓母親為我和三伯母不睦。”
四夫人道:“這要起來,嫁個大姑娘,這麼大的靜,怎麼瞞得了你三伯母。”
凌昭卻道:“三伯母不過宅子,想瞞就能瞞。母親盡管放心。”
其實三房只有一個寡婦和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才的十二郎,對四房本不構什麼威脅。
但士大夫要先修,再齊家,然后才能治國平天下。家族和睦、后宅安穩,是齊家的本。沒必要弄得兩房翻臉,水火不容。
凌昭做事,就是要面面俱到。
四夫人嘆:“你其實像你爹。”
悵然道:“他也是跟你一樣,看著正經的,一肚子鬼主意。”
凌昭覺得,這聽起來不像夸獎。
凌昭說瞞過三房,自然便能瞞過。當初林嘉出門看燈便是神不知鬼不覺地,這次也是一樣。
穿過園子和外院相通的那道門,林嘉直接就上了馬車。許久沒有在白日里出過凌府了,悄悄挑開車窗的簾子條看去。街上熙熙攘攘,店鋪櫛次鱗比,金陵城熱鬧非凡。
有許多婦人挎著籃子在街上走。迎面走來男人,互相側一步閃開便是了。
想到自己將來也會為這樣的婦人,林嘉微微一笑,放下了簾子。
待到了曾家,老嬤嬤和曾榮家的看到都得不行,直贊嘆容貌。
們以前都是四夫人邊的人,便曾榮家的,以前都是四夫人的大丫鬟。跟四夫人待得久了,多都沾了點這看人看臉的病。
老嬤嬤安:“別怕,就是讓你看一眼,中不中意。咱們這兒沒外人,你到時候只管大膽看就行。”
林嘉點了點頭。
張安,他會是什麼樣子呢?
因見的男子太,能參考的樣本就那幾個。
是像十二郎俊俏?還是像肖霖憨實?或者像季白利落?
且說被凌昭一眼看中了的張安,正在為家里的況發愁。
因家里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了。
曾經父親還在的時候,家里紅紅火火地,不僅有好幾個奴仆使喚,甚至還養了馬車。
要知道,養車可比養馬錢花得要多得多。面人家才養得起車。
可自從他父親去世后,先是幾個大客戶都被搶了,然后掌柜也跳槽了,后來聘的一個能力不怎麼樣,鋪子的生意越來越不行了。
偏他自己也不懂得做生意。父親對他期頗高,從小讓他讀書的,就沒沾過手。
如今,家里的車也賣掉了,只還養著馬。曾經的健仆俏婢也賣了,家里現在就一個做飯洗的婆子,一個看門兼干雜活的老蒼頭,還有一個伺候他母親的糙丫頭。
再這麼下去,不知道眼前的面還能維持多久。
出了孝,有人來提親,和他家一樣是商戶人家,許下的嫁妝不薄。他母親都有點心了。
張安其實也不是不心的。可想想那位王姑娘坑坑洼洼的臉,一句“愿意”又真的吐不出口。且他們家的大客戶,就是被王家搶走的。也擔心做了他家的婿,以后連這間鋪子都被吞占了。與母親一說,覺得不是沒有可能,就很糟心。
弄得他都無心讀書。
五月底了,眼看著天氣一日熱過一日了,忽這一日,鋪子里的小伙計跑到塾里來喊他:“掌柜讓東家過去,有大客戶,他不敢做主。”
張安挾起書本就跟他去了。
去到那里,大客戶卻已經走了。
問起來,掌柜說:“要的量太大了,不敢就答應,怕是騙子。約了明日過去談,也好看看虛實。”
張安問起:“什麼人?”
掌柜說:“姓曾,說以前是凌尚書家四房夫人的陪房。”
張安:“以前?”
掌柜說:“現在換人了,新管事的說是凌大管事的四兒子。是不是騙子,明日一見就知道了。”
張安道:“好。”
回去跟母親一說,他母親張氏比他知道的還清楚:“是,凌大管事是有四個兒子。我跟你爹去給大管事拜年,他家里的還掉眼淚了,說老四跟著探花郎在京城里,過年也見不著一面。因提了探花郎,我印象深。”
張安道:“那我明天去看看就知道是不是騙子了,我記得我過年的時候見過凌大管事的四兒子。”
因其他三個以前都見過,唯獨這一個臉生的。問了才知道是跟著探花郎從京城丁憂回來守孝的老四。
第二天和掌柜一起去了,見到了人,果真不是騙子,竟真的是凌大管事家那位老四,喚作凌季白。
凌季白生得眉目端正,明明是個奴仆,卻宇軒昂。
書香世家的豪奴果然都與旁人家不一樣。
院子兩進,后面的院子便是宅了,見外客都在前面的院子。掌柜和張安被迎進倒座房里。
凌季白像是剛上手,對生意上的事還沒那麼清楚。但他人非常細致周,不懂的地方就發問。
他笑著解釋:“從前在京城,都是跟著翰林理場上的事,這些還手生。”
一個仆人能有這種氣度,顯然是因為見多識廣的緣故。張安心里十分羨慕,上只道:“季白管事只管問。”
要談的生意是給四房產業里的人做換季的裳。問起量,令人咋舌,可知凌家四房私產定然驚人。
今日的見面還算順利,但其實沒有最后拍板。
曾榮道:“還得再看看。”
張安有點泄氣。因為他家的鋪子被很多客人這樣“再看看”過。
談完了該告辭了,出了倒座房,卻又被凌季白住,問了好幾個問題。又覺得有戲,趕打疊神應對。
一旁的曾榮忽然道:“小林,要走啦?”
幾個人都轉頭看去。
似這等兩進的院子,前一進通常沒有正房,只有倒座和廂房。
和二進院子之間隔著一堵墻,中間一道垂花門。
正有兩個婦人伴著一個從里面出來。
張安一眼就呆住了。
那皎似云月,灼若芙蕖。
若讓張安傾盡畢生的墨水去形容,大概最后就只落到兩個字上——
清艷。
清艷絕倫,人間殊。
張安這一瞬什麼生意什麼家業都忘了,只呆呆地看著。
而那往這邊看了兩眼,微微愣住,竟沒回答曾榮的話。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有那麼一瞬,張安似乎看到眼中有水漫過。
院子沒多大,曾榮走過去兩步跟說話。
喚了聲“曾伯”。
凌季白也走過去跟打招呼,喚“林姑娘”。喚了聲“季白管事”。
都沒多說什麼,打過招呼,兩個婦人便送出門了。
只這幾句話寒暄的時間,也足夠張安和互相看清彼此的了。
張安一直呆呆地看著出門。
說話舉止、行走儀態,一看就不是小門小戶養出來的。一看就知道是深宅大院讀過書的子。
待背影消失,張安才猛回神,原來是曾榮笑瞇瞇地在喚他。
張安臉漲得通紅,直作揖:“小生失禮,失禮了。”
曾榮還沒說話,凌季白卻笑道:“初見到我們林姑娘的人都這樣,不妨事,不妨事。”
張安紅著臉,但還是大膽地問:“敢問這位姑娘是……?”
曾榮道:“是我娘在府里認的干孫,是我干侄。”
凌季白道:“林姑娘十分可憐,是咱們府里一位姨娘的外甥,原傍著姨母在府里過活的,結果那位姨娘也過了。好在還有嬤嬤與有緣,認作干親。
曾榮道:“什麼干親不干親的,這就是我家的姑娘了。若嫁了,這里便是娘家。”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將林嘉的基本況給了出來。只那位姨娘是哪一房的,倒不必與張安說得太清楚。有些信息,含糊著就行了。
凌季白忽然話鋒一轉,又回到眼前的事來:“我再看看,回頭再給你個準話。我也是這趟回金陵來才剛接手四爺和夫人手里的產業,小心駛得萬年船。”
曾榮道:“別怕,你還有你爹。”
凌季白道:“得虧有我爹給我撐腰,要不然那些老家伙仗著資歷老,不知道怎麼欺負我年輕呢。”
張安想起來,凌季白也不可小覷。他跟的主人是凌家那個出了名的年探花郎,小小年紀就了翰林,如今年紀輕輕,在翰林院卻已經是老資歷了。
了不得。
他還是凌家那位萬全大管事的兒子。
曾榮也好,凌季白也好,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人。
才走到大門口,剛才那兩個婦人回來了。
其中那個老太太,一看就知道是曾榮的老母親,笑瞇瞇地道:“剛才就想問了,這是誰家的小郎君啊,生得這般俊?”
張安忙見禮,報了份。
“原來是你。我見過你爹的。”曾嬤嬤道,“以前往咱們府里送料子,你爹會特別送給我兩塊料子。也不是我一個,各房管事的婆子都有。你爹是個很會做生意的人。”
這些門道,張安就不太知曉。只人家愿意拉近關系,張安自然樂意。
曾嬤嬤又問:“可婚配了。”
張安心中一,道:“年頭才出父孝,還未定下婚事。”
曾嬤嬤卻不多說什麼了,只笑瞇瞇點頭。
張安不由失。
凌季白和他一起出門,看了看,問:“張東沒坐車啊?”
張安道:“離得不遠,走著來也便利。”
凌季白道:“既不遠,搭我車回去吧。”
張安倒不以為意,因他生得好看,從小遇到的人看到他的臉,或多或地都愿意幫個忙、搭把手。他慣了這種待遇。
只是嘆,凌季白一個奴仆出門都有車。
待到車上,又閑話兩句。張安大著膽子問:“季白管事,那位林姑娘看著也及笄了的樣子,不知道花落誰家?”
季白似笑非笑:“怎麼?張東看上我們林姑娘了?”
張安“咳”了一聲,道:“總得先打聽清楚。”
季白道:“林姑娘還沒訂下親事呢。世也可憐的,好在我們夫人憐惜,發話了說給辦一份嫁妝。又有曾嬤嬤與相好,認作干親,以后也是有娘家的人。林姑娘在我們府里長大的,平時沒見過什麼外人,也就是往曾伯這里走走,還張東遇上了,看來也是有點緣分的。”
他煽張安:“張東要有那個意思,盡快吧。我聽說曾嬤嬤正要給尋親事呢。如今有嫁妝有娘家,待消息傳開來,不知道多人要求娶呢。”
張安一顆心,只聽得怦怦直跳。
另一條路上,林嘉和馬姑姑坐同一輛車回府。
簾子都放著,車廂里比外面昏暗。
馬姑姑問:“怎麼了?”
林嘉沒說話。
馬姑姑猜:“可是生得不好看?”
林嘉搖搖頭。
“嗐。”馬姑姑道,“我跟你說,咱們翰林看久了,看誰都覺得不好看了。看看翰林,再看別人,又會發現其實別人也生得好看的。”
“不是的。”林嘉道,“姑姑想岔了。”
“張生很好看。”
林嘉笑著說著,眼淚終于掉下來。
“和……九公子一樣的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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