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溪連中三元那段時日, 百里夫人又被封了誥命，似乎是整個百里家最榮的時候，傅知寧每次跑去找百里溪, 都能遇上前來道賀的權貴。

　每當這個時候, 總是躲在百里溪或百里夫人的后, 按照他們的吩咐打一聲招呼, 聽他們幾句不走心的贊才得以逃。

　雖然每天要見不同的人有些煩, 但為了能找清河哥哥玩，也是愿意的, 只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百里家突然不再有登門的客人，百里正不再出門釣魚, 百里松也總是眉頭皺，天來去匆匆，整個百里府都著一種莫名的張。

　“伯母，伯伯最近為什麼總是不高興？”傅知寧不解。

　百里夫人苦笑一聲，將摟進懷里：“伯伯遇到一些小麻煩, 等解決之后就該高興了。”

　“那什麼時候才能解決？”傅知寧抬頭看。

　百里夫人沉默一瞬：“應該很快吧……”

　“嗯，伯伯那麼厲害，肯定能解決的！”傅知寧說完, 安地的臉。

　百里夫人頓了頓, 握住的手后眼圈微微泛紅。

　在十歲的傅知寧心里, 百里伯伯無所不能, 肯定能很快高興起來。可等了一天、三天、十天, 等了好久好久, 都沒見百里松再出笑容，而也被爹娘告誡, 近來不要再去百里家了。

　“為什麼不能去？”傅知寧不滿。

　傅通不悅：“你別去你就別去，哪這麼多話！”

　“我才不要聽你的！”傅知寧頂。

　“你！”

　“好了，”徐蹙眉打斷，不認同地看向傅通，“才多大，你不跟好好解釋，怎麼能明白？”

　“……你就慣著吧！”傅通不耐煩地離開了。

　傅知寧年紀小，是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但心里也知道，一切都要與從前不同了。早就開始委屈了，只是一直忍著，被傅通罵后眼圈才迅速紅了起來。

　徐嘆了聲氣：“你百里伯伯家出了些事，一時半會兒解決不了，你去了也只會給他們添麻煩。娘知道知寧最懂事了，所以不會在這種時候打擾伯伯和伯母的，對嗎？”

　傅知寧哽咽：“所以到底出了什麼事啊？”

　“出了……不好解決的事。”長輩們總將當孩子看，遇事也只會含糊不清。

　傅知寧了眼睛，咬著回到自己的寢房，小小的姑娘嬰兒還未完全褪去，就已經開始有了心事。

　之后幾天，乖順地待在家中，沒有再吵著去找清河哥哥，神懨懨的做什麼都提不起神，卻在每次聽說有人來時，都一躍而起跑去看，確定不是百里家的人后又回來。

　仿佛突然失去了上躥下跳的興致，每天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問徐百里伯伯的麻煩解決了沒有，每當這個時候，徐都會嘆息。

　很多很多年以后的傅知寧，每當回憶這段日子時，腦子里就只有別院方方的天空和高高的墻，至于百里家如何，記憶卻十分模糊。

　傅知寧沒有再去百里家，可通過自家的氣氛也漸漸能覺到，百里伯伯的麻煩好像解決不了了。乖乖做個好姑娘，爭取不給任何一個長輩添麻煩，卻還是在某個月亮圓圓的夜晚，悄悄搬了凳子翻墻，跳進了百里家的后院。

　對百里家實在太了，每一條小路，每一道墻，以及路上墻下值守的侍衛，都太過了解，所以總能輕易避開所有人，慢慢到了百里溪的別院。

　已經夜過子時，整個百里家都靜悄悄的，路上連燈籠都沒點一盞，百里溪寢房卻亮著燈，燭火跳時，他倒映在窗上的影也在晃。

　傅知寧咽了下口水，輕手輕腳地跑到門口，深吸一口氣敲了敲門。

　咚咚咚。

　屋里的人靜了一瞬，片刻之后將門打開，便看到了許久未見的小人兒。

　百里溪怔愣一瞬，揚：“怎麼這個時候跑來了？”

　太久沒見，傅知寧想乖乖地打個招呼，證明自己這段時間都很聽話，可看到他臉的瞬間，眼圈突然紅了：“清河哥哥……”

　從有記憶起，百里清河就是英俊的、整潔的，永遠拔，永遠利落，像一棵白楊樹，永遠的蓬向上。而眼前的百里溪卻著幾分憔悴，眼下是一片黑青，裳更是皺的，瞧著像是兩三天沒換了，整個人都著一種心力瘁的覺。

　對這樣的他很陌生，也無所適從，以至于突然悲傷不已。

　百里溪頓了頓，失笑：“哭什麼？”

　“清河哥哥，”傅知寧抱住他的腰，眼淚如斷線的珍珠，“你是不是近來都沒好好吃飯？”

　百里溪恍然：“嚇著你了？”

　傅知寧在他裳上蹭了蹭眼淚。

　百里溪失笑：“先進來吧。”

　說罷，便牽著的手進屋了。

　他近來確實沒怎麼注意儀表，這會兒嚇到小丫頭了，才想起稍微收拾一下，等換了裳又洗把臉后，這才重新出現在面前：“所以，你深更半夜不睡覺，跑來找我干嘛？”

　傅知寧看著略微神些的他，心里稍稍好過了些，卻還是止不住的難過：“我好想你。”

　百里溪輕笑。

　“我想你，卻不敢來見你，我娘說百里伯伯近來有了麻煩事，不讓我來打擾，可是我真的好擔心，”傅知寧說著，眼淚又要往下掉，“清河哥哥，他們都當我是小孩，覺得我什麼都不懂，可是我都知道，百里伯伯……這次是不是有危險？你是不是也有危險？”

　百里溪輕輕了的眼角：“知寧是大姑娘了，才不是什麼小孩子。”

　“清河哥哥……”

　“百里家確實因為做了些事，惹上了麻煩，但事總要有人去做，危機總要有人去，才對得起天下百姓與寒門士子，也相信世上公義自有決斷，百里家一定會平安無事的。”百里溪低聲安。

　傅知寧吸了一下鼻子：“真的嗎？”

　“真的，”百里溪笑笑，燭火下眉眼清俊，“只是伯伯和哥哥會有些忙，不能多陪知寧了，你要乖乖的，好好練字，好好讀書，等到事結束之后，哥哥要考你功課的。”

　“嗯，我會好好練字，好好讀書，那哥哥和伯伯也要平平安安的。”傅知寧鉆進他懷里。

　百里溪輕輕拍著的后背，低聲安：“再過些時日涼快些，到時候燒起炭盆，哥哥給你煨紅薯吃。”

　“還要栗子。”

　“好，還要栗子，再你伯母做些糍粑放在爐子上烤，外焦里知寧肯定喜歡。”百里溪垂著眉眼，角噙著若有似無的笑。

　傅知寧也被他說得饞了，帶著對食的期許漸漸犯困，最后趴在他懷里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已經躺在了自己的床上，昨晚的一切好像黃粱一夢，可知道那一切都是真的，于是每日里搬個凳子在屋檐下坐著，盼著天氣趕冷起來，盼著百里溪突然從門口出現，帶回去做好吃的。

　然而等了好久好久，卻再也沒等到百里溪。

　百里家被抄那日，剛好下著淅瀝瀝小雨。傅知寧久違地覺到一分涼意，再也克制不住想見哥哥的沖，一路小跑往百里家去。

　然而剛跑到自家門口，便被紅著眼圈站在外頭的徐抱住了。傅知寧愣了愣，抬頭就看到最喜歡的、總是溫帶笑的伯母，以及老頑一般的祖父，被兵強押著出門。

　怔愣許久，直到伯母無意間與對視，才猛地回神，掙扎著哭喊著要去找他們。

　“祖父！伯母……伯母……”

　小姑娘聲嘶力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徐眼淚瞬間掉下來，死死抱住的腰不準過去，百里家一眾人看到，也紛紛開始落淚，只有百里正笑了笑，高聲勸：“丫頭不哭！祖父帶他們出去玩幾天，這回車馬不多，就不帶你了，若有下次……一定上你。”

　“對，別哭，等伯母回來了，給你帶好吃的。”百里夫人聲道。

　“我不要，我不要你們走，我不要……”

　傅知寧拼命掙扎，卻無濟于事，只能看著他們一個個，漸漸地，走出的視線，走出的人生，然后再也不見。

　拼命的哭，卻什麼都沒有改變，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

　終于，夜幕降臨，百里家上封條，門前的路空空，一個人影也沒有。

　傅知寧哭了好久，終于犯了虧之癥，眼前一黑暈了過去，等再次醒來時，便看到一家子都圍在床邊，連平日不與說話的周蕙娘也來了。

　“知寧，怎麼樣了？還頭暈嗎？”徐忙問。

　傅知寧靜靜看著，許久之后小聲問：“清河哥哥呢？”

　徐一愣，不忍地別開臉。

　總是罵人的傅通眉頭皺，說話的聲音卻極輕：“知寧乖，吃了藥再睡會兒吧。”

　傅知寧眨了眨眼，道：“清河哥哥說，等天冷了，他燒了炭盆，給我煨紅薯，烤栗子，還讓伯母給我做糍粑，現在天冷了，他來了嗎？”

　“知寧……”

　“清河哥哥不會騙我，他肯定會來的。”傅知寧閉上眼睛，不肯再與他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