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到一個時辰，孟桑取食材的前后經過已經傳遍了食堂每一角落，所有人聽到后無一不咋舌。

　乖乖，這新來的廚娘是要做個啥吃食？想來想去，也沒什麼朝食會用到這麼多蔥和油啊！

　不管他人在背后如何議論，孟桑全都置若罔聞，拎著抹布和水桶，帶著阿蘭和柱子一起打掃食堂正中央的回字形灶臺。

　一旁幫忙的阿蘭和柱子心下惴惴，又到驚奇。食堂里的掌勺師傅，哪怕是對待手下人最友善的陳師傅，都不會親自做這些瑣事，大多在一旁嗑瓜子監工。而這位新來的孟師傅不但一起做活，竟還做得比他們這些雜役更好更快！

　柱子子耿直活潑，心直口快：“孟師傅，這種活我和阿蘭做就好，你可以去一旁先歇著。”

　阿蘭心中也好奇，但沒有跟著柱子一般開口，只垂頭專心做自己手里的事。

　被問到的孟桑手上不停，輕快道：“今日要做的事多得很，我們一起不是更快些？”

　柱子著后腦勺，憨笑兩聲，繼續清理灶膛里的蛛網，但總是一副言又止的模樣。

　恰好孟桑轉過頭和他的視線對上，不失笑：“你還有什麼想問的？”

　被破了心思，柱子便也不再扭：“孟師傅，你究竟要做什麼吃食？我們都好奇得哩！”

　默默做事的阿蘭也默默看了過來，豎起耳朵聽孟桑的回答。

　如他們這樣的幫工雜役，本沒有手藝，能不能在后廚直腰板，全都看跟著的庖廚師傅有沒有本事。若是跟了手藝一般、不怎麼監生待見的庖廚，那他們的出頭之日也遙遙無期。

　好比前一個濫竽充數的靳廚娘，雖然已經和上一任監丞被趕出國子監，但阿蘭和柱子仍舊留在食堂。這些天來，他們的日子著實不好過，時常被其他雜役拿來說笑嘲諷。

　因此，阿蘭和柱子都比周圍人更為急迫地想要知道，孟桑在國子監食堂做的第一道吃食究竟是什麼？

　不求技驚四座，好歹安安穩穩地留下吧！

　孟桑被兩人灼灼目盯著，沉片刻，終于恍然大悟：“原來你們是在擔心……嗯，好奇這個？”

　“現在就說與你們聽也無妨，但我以為即便是細細說了，你們也沒法這道吃食的妙，安不下心來，所以……”孟桑笑了，掃了一眼剩下的四口大鍋，“不若咱們先把這四口鍋洗了，早些做準備，晚上就能一道吃上了！”

　得了這麼一番話，阿蘭和柱子的心緒稍微平復了些。

　看這位孟師傅穩勝券的模樣，或許真的是個技藝絕佳、擅長新菜式的庖廚呢？畢竟這也是魏師傅親自考校的人，即便只是普通的蔥、面和油，應該……也能做出不一樣的吃食罷？

　這麼一想，兩人有了干勁，干活的作都快了許多，和孟桑一起將灶臺里里外外都收拾干凈，四口大鍋被洗得锃亮。

　做完一切，已到了午時三刻。

　他們將香蔥清洗干凈，種種食材都安置好，然后齊刷刷看向孟桑，等吩咐。阿蘭還好些，沉穩慣了，但柱子卻已是迫不及待。

　他手道：“孟師傅，咱們接著要做啥？”

　聽見這話，阿蘭徑直想拉著柱子回避。

　畢竟庖廚師傅們都很介意自家方子被外人學，丟了自個兒看家本領。這位孟師傅瞧著年輕又和氣，若這真是什麼新的吃食方子，定也是不希被他們學去的。

　孟桑余掃見這一幕，笑道：“沒什麼好避開的，你們仔細將要點都記住，日后也好給我騰出工夫做別的菜肴。”

　聞言，阿蘭愣在原地。聽孟師傅話里的意思，是要將手藝教給與柱子？

　“別發愣，仔細瞧。”孟桑定聲道。

　阿蘭飛快覷了面如常的孟桑一眼，抿著站到一側，默默記住孟桑接下來的一舉一。邊的柱子面帶喜，如同出門撿到銀錢似的，也盯著。

　孟桑定了定神，兩手向廚刀與香蔥。

　明日的朝食，準備做的是蔥油拌面。這道面食想做好吃，除了要有筋道的面條，更要看蔥油熬得夠不夠香。

　能用的底油并非限于素油，像是豬油這類葷油來做，也會有不一樣的滋味。不過孟桑習慣了用素油，且算作是庖廚的個人喜好罷！

　因考慮到是做涵蓋二百余人的吃食，孟桑足足拿了十數斤的香蔥，只留半斤到明天作點綴用。

　取來洗凈后的香蔥，晾干水分，除去部，將蔥白與蔥綠切半指長的小段備用。再起鍋，將五壺素油全數倒，待油變滾熱，即可將加進方才的蔥段小火慢炸，手中長木筷不斷攪拌。

　待原本鮮碧綠的蔥，逐漸變為微焦淡褐，即可撈出。

　此時，整個食堂里都充斥著濃郁蔥香味，勾得周圍人不停吞咽口津，有的雜役更是不住地往孟桑這瞟。而像是離得近些的阿蘭與柱子，被香味“熏”到兩眼發直。

　香蔥在文師傅他們手上只是不起眼的輔料，怎能變得如此香味徹骨！

　火不停，再倒醬、糖，邊攪拌半熬，沿著鍋邊淋上些許酢來提香去膩，只需片刻，一鍋蔥油醬就了。取大小合適的盆，倒蔥油后，擱在一邊放涼。

　孟桑長舒一口氣，側頭看向阿蘭二人：“可記清楚了？”

　柱子雙眼發蒙，“嗯”了半天都沒說出個大概，最終垮下臉，灰心喪氣道：“聞蔥香味兒，沒記住……”

　而阿蘭很是有把握地點了點頭：“大致記住了。”接著一五一十將曉得的一一道來。

　孟桑靜靜聽完，點出阿蘭所述之，笑道：“記得還不夠，真的做出來一碗好蔥油才算學會。今后有機會，你們也試著熬一熬。”

　聞言，阿蘭和柱子接連點頭，眉眼俱是信任。

　原本忐忑不已的他們，此時已經對孟桑的技藝全然信服。用這些簡單食材，就能熬出如此人的蔥油，遍數食堂里的庖廚師傅們，又有幾人有這手藝？

　孟師傅定然能在食堂站穩腳跟，而他們今后也能攢起面子來了！

　忙活半天，孟桑又拿面做了細面后，就快到監生下學的時辰。

　不多久會有監生陸續來食堂用暮食，孟桑等人不敢耽擱，收拾干凈桌案和灶臺，撤回后廚。

　-

　后廚，陳師傅等人忙活得不可開，每人都得負責一道暮食菜式。

　大師傅魏詢也在其中全神貫注地剁，他要為祭酒、司業等大人單獨準備吃食，獨占兩口灶臺。而徐叔背著手，笑瞇瞇地在魏詢旁邊站著，雙眼盯著鍋。

　孟桑三人攜帶驅之不散的蔥香味進來，頓時，灶下所有人不約而同放緩了手中事，下意識多吸了好幾口氣。好些人趁著孟桑三人不注意，悄悄打量裝著蔥油的盆，半是探究半是好奇。

　魏詢抬起頭，十分自然地喊住孟桑：“孟師傅是在為明日朝食做準備？”

　孟桑眉眼彎彎，語調輕快：“是哩，已備下七七八八，足夠監生們吃啦！”

　魏詢嗅著空氣里濃郁的蔥香，回想起昨日在姜記食肆吃到的糖醋排骨等菜肴。那酸甜可口的排骨，香辣開胃的豇豆，還有如風景的湯餅……

　他輕咳一聲：“孟師傅勤快，甚好。”

　魏詢一貫板著臉，孟桑只當對方是隨口問一聲而已，全然沒看出魏詢眼底的期待與躊躇。順著話頭應了一聲，看準后廚角落僅剩的一口空灶臺，領著阿蘭與柱子過去。

　方才在熬蔥油時，柱子就將食堂里的事和一些默認的規矩，通通說與孟桑聽。

　比如后廚里有的掌勺師傅在忙完之后，會為了自個兒和邊幫工雜役，獨自開小灶；

　比如因著庫房購置菜蔬類時，所耗費銀錢比市面上兩，便有人托徐叔一并買了，雖說要徐叔一些好，但還仍比自個兒去買便宜許多；

　比如食堂里頭，魏師傅嚴肅，陳師傅待手下人最好，紀師傅子溫和但說一不二，文師傅總是挑人的病，而管著庫房的徐叔最是明。

　當時說到這兒，柱子故意低聲音：“哦對了，徐叔是個老饕，只要能做出對他胃口的吃食，就會明里暗里偏著你，好不呢！”

　柱子年紀不大，卻像是國子監里頭的百曉生，什麼大小事都曉得。他這閑不住的，也只有顧忌周遭還有別人在場，才會歇上片刻，專心幫孟桑燒火。

　等到三人每人捧著一碗香噴噴的蔥油拌面，坐在廊下石階上用暮食的時候，柱子又閑不住了，繼續掰扯《國子監那些你不知道的事三兩則》。

　夕西下，暖風拂面，孟桑拿天邊云彩當下飯小菜，順順溜溜吃著面，對于柱子的快只當是添了個說書的，聽個樂呵。

　阿蘭卻覺得嘰嘰喳喳吵死個人，出聲呵斥：“這麼好吃的索餅都堵不住你這鳥嗎？”1

　難得見阿蘭這般兇，柱子訥訥閉上，埋頭吃了一會兒面后，他突然忐忑發問。

　“孟師傅，你今日將技藝傳予我和阿蘭姐姐，是……收我們做徒弟的意思？那以后我們要改稱‘師父’嗎？”

　孟桑詫異，這才明了為何在說教他們熬蔥油后，柱子和阿蘭一改初見的謹慎，變得親切又心，恨不得把掏心窩子的話都說與聽。

　孟桑連忙擺手：“不過是道普通吃食，學去就學去了，哪里稱得上收徒？這可不行！”

　聞言，阿蘭和柱子的緒顯然低落不，前者垂頭默默吃面，后者語還休，似是還想掙扎。

　就在此刻，后傳來徐叔樂呵呵的聲音：“孟師傅，你這索餅聞著忒香，把我的腹中饞蟲勾到嚨眼了！”

　孟桑臉上帶起笑：“徐叔可用過暮食不曾？正巧方才做得索餅還剩下些，不若我為您煮一碗來？”

　“哎呀呀，這真是太勞累孟師傅啦！”徐叔腆著肚子，也不介意石階上頭干不干凈，徑直與阿蘭和柱子并肩坐著，坐等佳肴。

　他看著門孟桑忙活的背影，笑意不減，眼睛瞇了一條。

　嘿，魏老頭太顧及臉面，扯東扯西就是不敢直說自己想嘗上一碗。若是如他一般與孟師傅直接挑明，又怎怕撈不到一碗香噴噴的索餅吃？

　嘖嘖，還有這阿蘭和柱子也是，怎得腦子這般愚鈍？被孟師傅拒了一次，就擺出垂頭喪氣的模樣，心思不夠活絡！

　徐叔眼下心舒暢，倒也樂得指點兩個木人：“孟師傅瞧著未到雙十年歲，又顯然是個臉皮薄的郎，你們兩個都比大些，人家自是不會輕易收徒。”

　此言一出，阿蘭和柱子齊刷刷抬起頭，目灼灼。

　徐叔呵呵一笑：“你們啊，別管人家怎麼拒絕，先把孟師傅當師父孝敬著，徒弟該做的事兒，你們一件都不能落。等日子久了，孟師傅心里總歸會過意不去，不就順理章變真徒弟了麼？”

　阿蘭和柱子的眼中陡然升騰起亮，連連道謝。

　狐貍一般明的徐叔搖頭晃腦，哼起長安城時下最興的曲兒，對這一碗蔥油索餅很是期待。

　此番種種，在后廚專心煮面的孟桑不得而知。

　做完徐叔那一碗蔥油拌面后，孟桑又帶著阿蘭二人又做了些其他零碎活，便早早回到齋舍睡下，只待明日早起上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