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那道屏風，房小娘溫聲道：“阿姌，你那定北侯表哥來了，他想看看你。”

阮安聽罷這話，下意識地蜷了拳頭，冷靜地思慮了番，雖說是背著霍平梟生下了兩個人的孩子。

但和霍平梟在這幾年并無什麼集，就算男人將認了出來，兩個人隨意地聊敘些有的沒的，他也不可能知道阮羲的存在。

可阮安雖想好了事的應對之策，那顆狂跳的心仍在慌不已。

房姌的眼底泛著烏青，忽有一陣難耐的咳意向涌來，握拳空空地咳嗽了數聲，立侍的丫鬟趕忙端來了清水，伺候飲下。

正此時，男人淡沉的聲音從屏風后傳來——

“表妹的子既是不適，本侯就不進室叨擾了。”

這話一落，阮安懸著的那顆心終于墜了地，松了口氣，想起幾日后就會帶孩子回嘉州，心里還是存了些憾。

前世患了極為嚴重的眼疾，臨死前霍平梟雖然尋到了，可卻沒能看清他的面龐，只是聽見了男人焦急的聲音。

或許今世這次沛國公府的意外相遇，是與霍平梟見的最后一面。

事發展的走向還是同前世一樣，只能聽見他的聲音，卻無法看見他的面龐。

阮安固然有些失落，卻也勸自己要知足，不能貪心。

阮羲能夠平安就好，不應該奢太多。

申時，阮安從沛國公府回到黎府，照例為黎母把了番脈。

和阮羲在黎府借宿了多日，黎府的地界不大，如阮羲這般大的小孩也最是怕悶，此前們在嘉州時，阮安和孫也就要經常帶著阮羲去街巷走，讓他接些新鮮的事。

阮安雖然托黎府的下人給孩子買了幾個話本子和玩，可阮羲還是會托著嘟嘟的小臉兒，總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

阮羲這孩子很討人喜歡，到了新環境后也不哭不鬧，黎意方與他相得極為融洽。

他今日恰好要去西市巡街，便同阮安提起，要帶著孩子去那兒逛逛，黎意方還同阮安說，他們的后會有四名金吾街使跟著，他會護好孩子的安全。

這廂阮安為黎母診完脈后，卻覺黎母一直在打量看，黎母的瞳已從青白轉為正常的深棕，神也恢復了清明。

可阮安瞧著，這黎夫人的眉眼看似溫慈，卻總似蘊了些明的籌算。

阮安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不問道：“黎夫人是有話要對我說嗎？”

黎母微微一笑，和煦道：“阮姑娘今年多大？”

阮安如實回道：“二十一歲。”

懷上阮羲的那年，剛滿十八歲，時間過得很快，一晃兒，四年就過去了。

黎母講話的嗓音低了幾分，幽聲道：“比意方小了兩歲，年齡倒是相襯。”

阮安越聽，越覺得黎母說的這話有些不甚對味，心底漸漸有了猜測，剛要開口對黎母說清原委，希不要誤會。

黎母卻順勢握住了診脈的手，溫聲道：“阮醫姑，你是個好姑娘，還救了我這個老太太一命。雖然你的出低了些，又帶了個孩子，但我能看出來，我們家意方喜歡你。”

阮安面未變，卻將黎母握著的手輕輕掙開，話音溫，語氣卻著淡淡疏離，禮貌拒絕道：“夫人想必是誤會了，我和黎大人不是你想的那種關系。”

黎母神微訕，又道：“姑娘，我懂你的心。我夫君去得也早，他離世的那年，我們意方才五歲，我最是知道孤兒寡母的日子有多難熬。意方缺個己人的照拂，我愿意讓你們母子留在長安，再讓意方給你們弄好過戶的事，將你聘為貴妾，將來就算有正妻……”

阮安顰眉打斷黎母的話：“幾日后我就會回嘉州，我不清楚黎大人是否對我有意，可我對他卻然是無意，甭說是做妾，就連他的妻室，我也不想做。”

這村姑竟然還瞧不上的兒子？

黎母一聽這話，也不再與阮安客氣，道：“你可別不識好歹，意方仕途正好，早晚會是朝中的大員。做高的妾室，難道不比你帶個私生子四游醫強嗎？”

聽到“私生子”這三個字后，阮安溫的面容逐漸轉寒。

驀然從床側站起，也算是徹底懂了黎母的想法，救了，可黎母卻打心眼瞧不起的份，甚至還直的肋，說羲兒是私生子。

黎母是病患，雖不好直接拿言語刺激，卻也不準備將這件事輕拿輕放。

阮安前世在宮里沒見過那些妃嬪斗法的招數，對于黎母這樣婦人的想法，得門清。

同為獨母親，阮安不想為像這樣的人，阮羲將來的婚事，也不會過多干涉，只要對方姑娘的人品好，便是足矣，更不會去手兒子將來的生活。

“夫人，您還病著，要多注意休息，切莫憂思過度。等我回到嘉州，您再為黎大人妻子時也要明白，高門家的小姐自然與我這個村里出來的鈴醫不同。們全都錦玉食地被養至大，可不得半分委屈。”

黎母的眸閃爍了一下，口亦漸漸泛起了悶痛。

阮安這話說得雖然晦，可黎母卻聽得出的言外之意。

阮安這是在敲打，你兒子雖然優秀，但要娶高門家的貴，也是實屬高攀，貴嫁他，亦是下嫁。

看出了對黎意方的掌控很強，將來定會婆媳不睦，同時也在變著花兒地告誡，雖然出低，也不是個好拿的人，而瞧得上眼的兒媳正妻，更不會好擺布。

阮安說完這話，就提著藥箱離了室，仆婦這時端來藥碗，卻聽黎母低聲諷了句：“鄉里來的村姑罷了，不過就是有些姿，恁地就這麼傲慢？年歲不小了還帶著個拖油瓶，不做妾室難道還想做我們意方的正室嗎？也不想想，等回鄉后，哪兒還能找到像我兒一樣優秀的郎君？”

仆婦神態略顯尷尬，只對著黎母點了點頭。

雖然是這家的仆人，可卻覺得黎母這做法不算太厚道，黎母見阮安生得溫好欺，雖然瞧不上份，卻希側能留個好拿的妾室。

這般，等將來那世家出的高門貴門為妻，黎母便可輕松地擺布，將作為制衡兒媳的一枚棋子。

思及此，仆婦不暗自咋舌。

有的人縱是差點去了鬼門關見閻王，心里的那些算計，卻還是沒扔。

霍平梟從沛國公府回到相府后，時已近黃昏。

皇帝在他封侯后賜了他宅院，但男人經年在外征戰，住所不定，得空回長安后，也經常留宿在京郊大營。

是以，霍平梟并未命人打理過這偌大的府園，沒置辦過家擺件，沒請大匠剪飭里面的山石花草，亦或是安置過亭臺水榭。

前陣子高氏去了趟定北侯府，見里面的諸景很顯枯敗凋敝。

高氏是吏部尚書家的嫡，亦是霍閬的繼妻，為霍閬生下了次子霍長決。

待在正廳落座，不對著剛剛回府的霍平梟叮囑：“你若有空，應當修葺修葺你那侯府，我前陣子去瞧，那兒都快座荒宅了。”

霍平梟側臉的廓朗立，眼神淡淡地瞥了高氏一眼，指骨分明的長手持著釉瓷茶盞，并未立即回話。

高氏被他那道銳利的目看得心跳頓了下，霍平梟這時“叮啷”一聲放下手中茶盞，懶聲問道：“夫人說這話，是不想讓本侯住在相府嗎？”

高氏連連搖首，趕忙回道：“我當然沒這個意思。”

這霍家跟其余的世家大有不同，是頭一個老子還在世，兒子就有爵位的鼎盛家族。

在高氏看來，霍平梟這活閻王與其說是繼子，不如說更像是的活祖宗。

甚而比起霍閬，更害怕霍平梟。

霍閬的氣質固然鷙強勢，可他畢竟上了年紀，也總是沉疴臥床。

可眼前的這位活閻王可是實打實的練家子，手上不知沾了多人的，砍過多人的頭，霍平梟往前走兩步，高氏都直犯怵。

——“本侯倦了，想先回去補覺，晚食就不和夫人和丞相一起用了。”

自高氏做了霍閬的填房后，印象里，霍平梟就沒喚過霍閬爹，更不會喚這個繼母一聲娘。

他總是夫人、丞相這麼喚著，語氣盡顯客氣和疏離。

等霍平梟離開正廳后，高氏啜了口茶水，了驚。

這活閻王怎麼還不娶個妻子安定下來？如果霍平梟能夠親，高氏亦希他趕帶著他妻室去自己的侯府住，過自己的日子去，可別當這相府大房。

憑這活閻王的，肯定見不得他妻子半點委屈，他能看上的人，也定不是個好拿的。

等霍平梟妻子一了門，男人再這麼給撐著腰，這個相府主母的面子還往哪里擺？

高氏在心中不斷地安著自己。

好在霍長決和賀家大姑娘的婚事早已定下，這個做婆母的，也能好好地在兒媳面前立立威。

西市有家湯飲子店，賣的飲子雖配了幾副中藥，可口味卻調和得不錯，味道不過分苦，喝起來更像是涼茶的口。

原本這湯飲子店在西市和東市不算稀奇，可自打百姓聽說丞相霍閬每年都會顧這家飲子店幾次，這家店的招牌便打了出去，每逢節慶，若想喝上這店的一碗飲子，還要排大隊。

黎意方在當差間隙，給阮羲買了他吃的碧羅，二人在那湯飲子店歇腳時，黎意方看小團子吃得香甜，便眉眼溫和地問：“等回嘉州后，你會不會想念長安的這些點心？”

阮羲點了點小腦袋：“嗯～”

男孩的吃相很秀氣文雅，可在嚼著碧羅時，雙頰還是微微地鼓了起來，他聲問道：“等黎叔叔跟我和娘去嘉州后，是會留在那兒，還是回長安啊？”

黎意方看著小團子那副天真可的模樣，不失笑，反問他：“那羲兒怎麼想？是想讓叔叔留在嘉州，還是想讓叔叔回長安？”

阮羲就著湯飲將碧羅咽下，往黎意方的前探了探小子，他烏黑的瞳仁泛著清澈的澤，盯著男人的眼睛，小聲道：“其實，你本該是我爹的。”

說完這話，男孩神黯然地垂下了眼睫。

黎意方不解地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阮羲坐回了原，小也微微地癟了回去，沒回他話。

他記得孫也哥哥提過，他的娘親好像有個要當京兆尹的未婚夫，這個叔叔的特征與孫也哥哥說的恰好吻合。

可他的親爹卻不是他，男孩不知道自己的爹爹是誰，也曾羨慕鄰居家的小孩都有爹爹。

不過阮羲現在想清楚了，他以后只要能跟著娘親生活就好。

黎意方覺出這孩子是想起了傷心事，剛要出言勸，忽覺周遭的氛不甚對勁，適才飲子店旁的熙攘之聲亦驟然止息。

他抬首，卻見霍家二公子霍長決正往他們方向走來，男人的后還跟了十余名佩刀侍從，排場極大。

霍長決自是不需要這麼大的陣勢，黎意方再一看，便發現，原來他的側，竟是坐著椅的當朝丞相——霍閬。

縱是雙有疾，霍閬舉手投足間仍浸著上位者的深沉和矜貴，讓人不敢視。

店家沒將他們這桌清走，想必也是霍家人屬意的。

黎意方和霍長決是同同級，關系有些微妙，二人互相見了個平禮后，黎意方又對著霍閬揖了一禮：“下見過丞相。”

待問完安，黎意方準備帶著阮羲離開。

霍閬旁的蘇管事在見到阮羲后，神卻是微微一變。

他自便跟著霍閬，做他近仆多年，腦海里依稀存著老爺年時的模樣。

這孩子簡直是太像他家老爺小時候了，甚而，他的相貌更像大爺霍平梟。

那眉眼，簡直一模一樣。

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還真是奇怪。

再一看旁的霍閬，卻見他深銳的眸子果然覷了起來。

趁阮羲還未轉，仍眼帶好奇地打量他看，霍閬沖他招了招手，低聲道：“那孩子，你過來一下。”

黎意方弄不清楚霍閬為何會對阮羲突然產生興趣，阮羲仰起小臉兒沖著他頷了頷首后，便蹦蹦跳跳地跑到了霍閬的椅旁。

男孩對霍閬這般氣場強勢的老者毫不懼怕，待站定后，他嗓音清亮，聲氣地喚道：“爺好～”

“你這小孩是哪家的，什麼名字？”

霍閬的話音甫落，蘇管事和霍長決登時面面相覷，都有些不知所措。

相爺一貫不茍言笑，可他們適才竟是從他的語氣里，聽出了極為罕見的淡淡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