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覺,他今日也就喝了一壺酒。
憑他的酒量,不至于醉如此,連怒意都控制不住。
蕭聞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是被人算計了。
他看向被街使抬出的清玄尸,心中被濃重的挫敗深深纏裹,亦在懊悔,為什麼沒有早做察覺,輕而易舉地就中了那人的圈套。
蕭聞看向青玄尸的眸愈發鷙。
清玄這個人絕對沒有這麼簡單,有人清了他的喜好,拋磚引玉,早就將這冠安到了他的側。
眼下他自己都攤上了人命司,自然沒空再在皇帝的面前,揭霍平梟夫人的真實份。
這些年他在朝中的清正風評,亦都會因今夜這事,盡數被毀。
太子和他,也再不能維持表面上的和平,自此反目仇。
僅僅用了一個人,就能達到一箭三雕的效果。
這幕后之人,簡直跟狼一樣狠狡猾。
三日后。
黎意方上午去了京兆府庫,和司曹將近來下轄各縣上繳的稅賦盤點了一番,可核對了多番,卻發現布帛的數額不甚對勁。
他派人去尋司倉,同他討要說法。
司倉卻支支吾吾,回答黎意方的話也是避重就輕。
似覺出了其中的貓膩,黎意方眉宇輕蹙,讓那司倉退了下去。
司倉走后,黎意方負手而立。
他冷笑數聲后,對后的隨侍道:“好啊,這就是我們大驪,一國儲君和郡王在平康坊,為了個冠大打出手。為京兆尹,從三品的朝廷大員,竟然私吞各縣百姓繳納的稅賦。”
他寒窗苦讀數十年,發誓要效力的朝廷,竟然如此黑暗,皇室子孫亦都昏庸無能。
黎意方的語氣由沉重,轉為了深深的無奈。
他后的侍從勸道:“大人,謹言慎行啊。”
黎意方淡淡瞥他一眼,問了句:“霍大人今日怎麼沒來府庫?”
侍從回道:“大人忘了,除了清玄冠暴斃的迷案,霍尹手底下還積著至三件命案,亟待理。眼下,他應該又帶仵作去了義莊。”
義莊是衙的停尸之。
這幾日,清玄的尸亦有專人一直看管,無人能輕易靠近。
假死藥的效力已過,清玄轉醒后,很快就被這里暗樁的指引下,離開了停尸的廡房。
清玄的道袍上仍染了當日吐出的跡,從死人堆里待了幾晚,上也染上了腐尸的腥穢氣味兒,可的面容依舊平淡自若。毫未其影響,冷靜到讓護送的暗樁不側目。
及至瞧見侯在車馬旁的霍長決,清玄的眸微微一變,見四下無人,方才快步走向了他。
清玄不解地問他:“大人怎麼也來這兒了。”
男人上的那襲青袍,襯得整個人的氣質更顯溫潤。
霍長決雖出勛爵高門,又在朝中任要職,卻從不會擺什麼架子,同清玄說話的語氣也很溫和:“你算是兄長告訴我的第一個暗樁,這次由你的事,你做的很出,我也有責任將你的安危護好。”
清玄將眉間的那抹錯愕斂去,神態恢復了平靜。
“敢問大人,此事終畢后,霍侯是要將我送到哪里做事?”
霍長決回道:“姑娘未平康坊前,也是修道的冠,霍侯的本意是將你送到長安最大的迎祥觀,那里也有他的眼線,你只要待在觀中,不對外出真容,無人能尋到你的蹤跡。”
清玄頷了頷首,卻將“本意”這兩個字又在心中默默地念了一遍,覺出霍長決對的去另有安排。
不出所料,霍長決果然又說:“不過我聽聞,姑娘原本也是蜀中人士,若是貪俗世的浮華,不想再道觀度此余生,也有另條出路,可供姑娘選擇。”
霍平梟在用清玄之前,自然派人將的來歷和底細都查得很干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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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玄的父親原本是蜀中的地方大員,后來他被朝廷調到長安,做了戶部的侍郎,年的生活原本安穩無虞,也是個曾飽讀詩文的家小姐。
后來他父親因著一場貪污案被流放,母親亦患重病去世,為了生存,只得觀為了一名修道之人,后又差錯地淪落于煙花之地。
霍長決指給清玄的第二條路,便是讓也跟去劍南,為霍家的一名使。
十月初,國子監照常舉行旬考。
此次旬考的榜首,也終于換了人。
李太傅嫡長孫的名字李懿,赫然在上。
平常就與他好的家子弟紛紛同他道喜,東宮太子妃有孕的消息也早就傳遍了整個世家。
自霍閬去世后,李家也悄無聲息地為了各大世家心中的頂級豪門,而從前位于三大柱國之首的霍家,卻要屈居于后。
近來結討好李懿的家子弟也越來越多,艾侍郎家的嫡長子深諳李懿的喜好,在夸贊他聰穎博學時,還不忘踩幾腳霍家的那兩位叔侄。
“霍羲同他阿翁深厚,自霍相去世后就茶飯不思,定北侯夫人只得遞了道折子向圣上請旨,讓他休學一段時日,待在侯府將養著,可那庶三子怎麼也不來國子監上學了?”
另個站在李懿側的家子弟立即附和道:“霍樂識能進長安城的國子監,本來就是靠的霍相的權勢,他的腦子好像不怎麼靈,博士傳授的課業,他也總是一知半解的,平日就喜歡在路邊掏話本子看。八是借著他父親去世的這個由頭,躲在家里懶呢。”
艾侍郎的嫡子表示贊同:“還真有可能,他嫡母好像一直不待見他小娘,估計也將他荒廢學業這事視而不見了。”
李懿緘默地將幾個人的對話聽進耳里,面極為平靜。
可心中到底是因為這些人的話,油然生出了得意之。
霍羲這一休長假,國子監里就再無人能將他的風頭奪去。
再過個幾年,他姐姐為母儀天下的皇后之后,一定會將霍平梟手里的兵權削了。
等霍家落沒后,霍羲和霍家的那個庶子霍樂識,連在他面前,為他提鞋都不配。
高氏在霍閬去世后看似消沉,一直待在府里閉門不出,卻早就在霍平梟的安排下,悄悄地乘著馬車,同江小娘和霍樂識出了長安城門,直奔益州而去。
到了蜀地,眾人都覺這里的氣候明顯比帝都潤了許多。
來的路上,高氏和江小娘相的方式雖不算特別融洽,但在得知江小娘并非當年害霍馨去世的元兇后,高氏對江小娘的態度也比從前和氣了許多。
高氏回看了看隨侍的清玄,覺得霍長決塞給的這個使雖然沉默寡言,悶了些,但做事卻極為周全穩妥。
只不過在離開長安前,詳問過霍長決這子的來歷,霍長決說是牙行里看中的,高氏心中卻覺得蹊蹺。
清玄固然年輕,可牙行里的姑娘們普遍都是十三四歲,的年歲瞧著要將近二十了,有些偏大。
再就是,這子的氣質,怎麼看也不像是個做丫鬟的。
在路上盤問了這子一番,說的話,也同霍長決的口徑一致。
但到底是舟車勞頓,高氏想早些休息,沒再過多地思忖這事。
接應的人早就將們的住所安排妥當,亦是座占地頗廣的大宅,據說這里是先朝藩王的府邸,因為修繕的過于華貴,所以當地的員沒將這里拆毀。
高氏瞧著,這府中的亭臺水榭,和各巧的設計,毫都不亞于長安的相府。
穿過門廳,高氏原本準備同江小娘和其子樂識分開。
這時,引路的管事卻說:“夫人、三姨娘,相爺生前代過,說等三公子來到益州,就讓老奴帶著他,單獨去見一個人。”
江小娘目驚詫,往高氏的方向看去。
高氏怔了片刻,并未對那管事過多詢問,只無奈回道:“既然是相爺的安排,那你就帶著他去吧。”
“是。”
等那管事帶著滿臉錯愕的霍樂識離開后,高氏不往江小娘那兒瞥了一眼。
說到底,霍閬對江氏和霍樂識這對母子,還是偏袒的。
霍平梟安排給高氏和霍樂識住的府邸環滁皆山,到了夜晚,府園被山間的濃霧縈繞,為這里平添了幾分神的氣息。
府園有方被拓挖的偌大湖泊,霍樂識暗覺,單這府里的一個人工湖,都快趕上曲江的一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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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公子,請。”
管事的話打斷了霍樂識的思緒。
他抬首,看見朦朧的月下,一座三層的樓閣聳立在半山,其上沒有匾額,過窗牖看去,卻見里面燈火通明。
霍樂識不解地看向管事,卻聽他解釋道:“三公子,老奴只能護送您到這兒,等您進了里面,就明白相爺的心思了。”
霍樂識畢竟是個十五六歲的年,雖與霍閬相的時日不多,可對于父親的突然離世,還是傷了多日。
他頷了頷首,接過管事遞予他的夜燈,獨自一人攀上了樓閣。
甫一進了閣中,霍樂識的雙眼不驀然瞪大。
“怦——”一聲。
因著過于驚訝,他手中持的夜燈,亦摔在了地上。
幸而只是撒出了些燈油,沒有釀及火災。
霍樂識剛忙將它提起,在一側放穩。
他難以置信地再度看向眼前的景象——
單這樓閣的第一層中,就放著十幾座,有數丈之高的多寶木柜,每個龐大的木柜里,都至有一百個鑲嵌著螺鈿的木匣。
霍樂識通過木匣表面攥刻的字跡判斷出,這些多寶木柜里存放的全是霍閬的暗樁在這些年四尋來的重要機,遍及大驪的幾十個監察道和它們下轄的上千個州縣。
但凡是擁有這麼多機的人,都是可以在江湖上建立盟幫,并招攬四方志士,為盟主的。
他在自己的話本子里都不敢這麼寫!
霍樂識簡直不敢想象,父親竟然將這些機都留給了他!
他瞠目結舌地登樓,想看看上面的樓層是什麼樣的布置和裝潢。
等到了無名樓閣的二樓,發現上面的巨型多寶柜了些,騰出的地界兒放了張書案,其上文房四寶,一應俱全。
二樓的多寶柜里,就不僅是驪國境的樞了。
霍樂識定睛一看,見離他不遠的多寶柜,竟然還給西南的邏國,騰出了好幾個屜,存放著這個國家不為人知的樞。
他走到那兒,隨手打開了一個屜。
待將其中的一封信函拆開,便見里面寫著——
邏國皇長子蒼琰,擅繪神佛唐卡巨畫。
唐卡需用朱砂鋪底,雄黃、綠松石、青銅等石礦為料。
上品朱砂和雄黃石皆產自蜀中,每逢三月初十,琰皆會至蜀,親自擇礦,而后返邏。
霍樂識看完后,不撲哧一笑。
這個蒼琰的講究還不。
他在長安時,就喜歡搜集世家的各種聞軼事,還會將它們都謄錄于冊。
眼下他雖然因著車馬顛簸,有些疲憊,卻仍強撐著神,準備再看一封關于邏國的函。
霍樂識將第二封信拆開,見紙上寫了這樣一段話——
邏國君主蒼煜,曾因政斗避禍大驪劍南,喬裝平民多年,同一蜀結為夫妻。
其妻難產得一嬰,后因戰火,該不知所蹤。
長安,定北侯府。
深秋的清晨,天邊霧靄深重,濃云將晨日遮蔽,到了卯時,天仍如夜空般漆黑。
侯府的使紛紛做起自己的差事來,侯爺今晨比平素起的稍晚了些,們在走時也都躡手躡腳的,怕將主子們擾醒。
熏爐中,燃著甜膩的金屑和秋日香榧。
阮安虛弱地躺在門壺床的里側,睡得迷迷糊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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