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上，只有萬氏臉不是很好。這也難怪心緒不佳，方才丈夫在房間里換服，隨口說了一句“善兒這麼出，讓你哥后悔死吧！”這句話讓記在了心里，整晚都在回想，臉自然不好。

　吃過飯，老夫人讓兒子過來談事，問起請封世子的事。

　“折子早就遞上去了。”武安侯笑意微斂，“可是一直沒有批下來。我打聽過了，好些武勛人家請封世子的折子都被著，最遠的要看英國公，據說是十年前老英國公就開始遞折子了，要不是圣人看中他家長子想要讓十三公主下降，他們家請封世子的折子不知道還要了多年！上回兒子跟你說的，圣人有意削減侯爵的事，其實就是從這里頭看出來的，大家私底下都在議論。老英國公不好，生怕自己眼一閉爵位就沒了，撐著不敢死，就在家里用參湯吊著呢。英國公世子被賜婚后，老英國公更不敢死了，撐著給世子辦完婚事才敢蹬。看在公主的面子上，英國公世子才能順利承襲爵位，這也是這些年里襲爵最順利最快的了。”

　“何至于此？”老夫人聽得倒吸一口涼氣，忙問，“那我們府的世子也難了？”

　“母親倒也不用太過擔心，如今善兒讀書好，一個會元足以讓圣人記住善兒的名字，想起我們武安侯府。等殿試上善兒再發揮出，謀奪個狀元榜眼或是探花，那才真的讓圣人記在心里頭，到時候我再遞一回折子，想來看在我們善兒才學出的份上，圣人抬抬手就給批了呢。”武安侯低聲說，“陛下也樂于見到一個武勛出的讀書種子，這是他文政的功績。”

　老夫人連連應好。

　萬府中，萬舅舅卻不像武安侯說的那樣后悔，他沉著臉坐在書房里，因春日漸暖，書房里早就不燒碳取暖了，他卻好似有些冷，特意喊人給他燒了一盆炭。此時他就面沉重地，將手上信一封一封地往里頭丟，然后看著火舌將一切都燒為灰燼。最后，他看著手上的最后一個香囊，上面繡著四爪金龍。他臉上的了幾下，然后毫不猶豫地將這個香囊也丟了進去。

　廢太子死了，圣人一點面都沒有留，好像這些年對廢太子的寬宏都是假的。宮篡位的太子，被好好地養在禹城，圣人偶爾想起來還會有賞賜過去，這讓人如何不以為廢太子還有東山再起之日？

　中宮嫡出，祖宗禮法上天然擁有尊崇地位，哪怕被廢了，只要活著，只要一日沒有再立太子，廢太子就讓人仍心存希。

　可是廢太子死了，圣人與閣大臣議事時出口風，想要再立太子。等到新太子冊立，原太子的影子就如同朝，很快就會徹底消逝。這也意味著萬家當年冒著九族誅滅的風險藏下廢太子的私生子這一步棋，完全失敗了。

　從龍之功，擁護之恩，全都煙消云散。

　從父輩那邊接過這個任務的萬林恩，從知道這個真相那一天開始就一直膽戰心驚，他小心地打聽著廢太子的靜，又放多一只眼睛在武安侯府——

　沒錯，名義上的嫡親大外甥，妹妹的嫡長子衛振善，其實廢太子的私生子。

　十八年前太子被人攛掇，竟然走上宮奪位的絕路，失敗后與東宮眾親眷一起全都被流放到禹城，關于高墻之中。從燕京城到禹城，天高路遠，那一年又是冬天，路上就死了三個孩子，等到了以苦寒著稱的禹城時，太子的兒子只剩下一個嫡次子，一個庶出子。那時候他的父親是太子師，與太子一榮俱榮一損皆損，萬師看出太子境況不好，為了保全太子最后一脈，將府中的一個婢藏了起來。那婢是萬府的，數月前太子寵幸來萬府時醉酒寵幸過一次，已然懷有四個月孕。

　那婢知道自己懷孕了，又聽聞太子被流放禹城，嚇得胡吃藥想要打胎，這才讓萬師知道。萬師將知人全都置了，然后將婢藏到莊子上。好生伺候著，終于在期盼中出生——是個兒子。

　而那個時候，太子一脈的孩子都在禹城冷冽酷寒之中全死絕了。

　萬師為了這個孩子費盡心思，為太子唯一的兒子，他得給這個孩子好的教育。帶在邊自然是不的，萬師被太子連累，雖然職尚在，但也失去圣心，不知道多只眼睛盯著他，打算從他這里看出廢太子的靜。

　在明面上，萬師是什麼都不敢做，只能做一個在家里頤養天年的老爺子，邊是斷斷不能出現一個沒有來歷的孩子的。誠然，他可以給那個孩子制造一個來歷，但那是太子的孩子，造一個庶子或者外室子的份都不合適。要是想給孩子一個嫡子份，那就只能將孩子放到兒媳婦名下，可當時兒媳婦才懷孕五個月。而且牽扯的人多了怕會泄，這個他連獨子都沒有說！

　正好兒懷孕產子，他就想著將孩子送過去充當雙胞胎。武安侯嫡子這個出不錯，以后若是太子能夠翻，一定會念他為孩子選了這麼一個嫡子的份。結果兒生了個死胎，正好那孩子送過去，了武安侯的嫡長子。

　廢太子被拘，萬師守著這個要命的，一心盼著廢太子能夠東山再起。這個他沒有跟其他人說，甚至在其他人為營救廢太子而努力時，他冷眼旁觀，毫不敢手。被以前的同僚們暗地里唾棄，他也不敢反駁。他心里藏著一個念頭：等太子出來，膝下空曠，自己只憑著這個已經長大人的孩子，就能占據頭功。

　等啊等，萬師老邁病逝，只能將這個托付給兒子。

　萬林恩是七年前知道這個的，當時他真的驚得心肝，可驚懼之余，他也忍不住生出一野心。如果廢太子真的能出來，那麼萬家就能發達了。早幾年，見那個孩子不愿意讀書，一副廢紈绔的模樣，他還有些煩惱擔心，想起父親在世時對那孩子課業上心的模樣，他這才明白父親的苦心，也擔心到時候太子不會喜歡這樣沒有出息的兒子。

　后來，那孩子自己開竅喜歡讀書了，還讀出了些名堂，看著家里的剛好長的兒，他才會提出想讓自己的嫡嫁給武安侯嫡長子，以后若是……自己的兒就能是皇子妃、太子妃甚至皇后了！

　第一次提，被自己的親妹妹攪和了，他想著不能之過急，就暫且算了。

　第二次提時，是因為打聽到消息，底下人辛苦周旋，打算以明年皇后五十六歲生辰，即與圣人婚四十年的日子為契機，引圣人念之，讓廢太子回燕京城。早就游離于邊緣的萬林恩得不到更準確的消息，貪婪讓他做出了再次提親事的決定。

　結果前腳剛跟武安侯提起，后腳卻傳來廢太子病重將逝的消息，連年都還沒過，廢太子就沒了。

　底下人串聯斗了十幾年，廢太子沒能重返燕京城，最后還是死在禹城，連最后的臉面都得不到。

　哪里還敢結親呢？萬林恩忙不迭地找了個借口推了這門親事，匆忙之下還不惜賠上了自己兒的名聲。

　那個孩子了致命的威脅，如果暴出來的話他們萬家都得死。

　這些日子萬林恩心焦灼，想了又想，思了又思，決定將這件事帶到棺材里！他父親辦這件事時很，現在知人只有他一個，連那個婢也在產后被殺死了。只要將證據毀掉，那就再也沒有人知道廢太子還有一個孩子在世上。

　抖著手將東西全燒了，萬林恩呆呆地出神。

　這一次，他想起了名義上的侄子衛振善的臉。

　十七歲的年郎，眉眼已經長開了……萬林恩重重地呼出一口氣，放下心來。

　他只是一個普通的翰林侍講，因萬家以前是廢太子一派的，自從廢太子倒臺后萬家也跟著沉寂了，等他老父親過世，更是一下子沒落了。他只有十幾年前給圣人講過一次書，之后就沒有機會再面見圣駕。

　圣人長什麼樣子？他已經沒有印象了。

　不過他記得廢太子的長相，畢竟廢太子以前常來萬府做客的，他的年紀也廢太子相仿，當年也是常被父親喊著來拜見太子，隨同服侍的。

　不像，衛振善長得不像廢太子。

　為了保險，萬林恩還絞盡腦地想其他幾位王爺的長相，似乎也沒有相似之。

　萬林恩終于安心了。

　那就好，那就好啊！

　可他的眼神還是著深沉與殺意，為了保證安全，衛振善不能活著。

　怎麼樣才能不留下一痕跡地送衛振善去死呢？萬林恩又陷沉思。他其實沒有多人手，衛振善是侯府嫡長子，邊護著的人那麼多。萬師當年苦心孤詣給太子的孩子造的這麼一個份，到今日卻給兒子留下了鏟除后患的大難題。

　要是泄的話，該怎麼解釋舅舅要殺外甥？他才不想賠上自己。

　都說人被急了什麼都做得出來，此時的萬林恩差不多就是這種狀態了。

　看著逐漸熄滅的爐火，萬林恩陷了沉思，他需要想一個萬全的辦法，安全地穩妥地，不引起任何懷疑地殺死衛振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