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黃昏, 霞萬道。

　齊曄剛找隊里借了一輛牛車，因為來托他跑的鄉親們太多了，一個籃子又一個籃子, 他兩只手本拎不下。

　不過，牛車也不是免費借的, 這是公家的牛車, 得用工分來抵。

　可齊曄沒有工分, 今年開春后，他一直都在蓋自家房子，到了年底, 這些工分都得錢來抵。

　牛是春耕時的重要生產力, 所以這牛車換算下來, 租一天得花一塊錢。

　齊曄心疼的, 盤算在鎮上能不能找個便宜些的通工長期租賃著。

　鄉親們還圍在他的牛車邊，你一句我一句地叮囑著。

　“齊曄, 我的是這一籃, 你別弄錯了啊。”

　“齊曄，明天中午就能拿到錢嗎？”

　“齊曄，我這蛋別磕了破了, 你仔細著啊。”

　齊曄正一一應付著, 忽見王紅芬遠遠挎著籃子走過來。

　“齊曄啊, 幫我也捎些東西去賣唄。”那大嗓門隔了老遠就讓人聽了煩。

　齊曄每天微皺, “車滿了, 帶不了了。”

　王紅芬眼睛一瞪, “你什麼意思？你故意的是不是？我可是你嬸嬸, 你幫著外人帶, 都不幫我捎帶？”

　齊曄眼神冰冷地看著。

　在他心里, 早就不是他嬸嬸了。

　任王紅芬如何跳腳，齊曄也無于衷，連正眼都沒再瞧一下，架著牛車飛快離開。

　-

　江茉笑眼瞧著齊曄把一個個裝著綠油油蔬菜瓜果的菜籃子從牛車上往下搬。

　彎彎角，數了一遍，一共二十六個呢，“能賺兩塊六錢了。”

　齊曄低眉，“牛車大概要抵一塊錢。”

　“沒事。”江茉笑笑，“再看看，要是每天都有這麼多籃子要帶，咱們再去租一輛馬車的。”

　馬不是生產力，比牛便宜。

　齊曄點頭，兩人商量著這些瑣事，走進國營飯店。

　這兒無論是服務員還是經理，或是后廚們，都和江茉很了。

　本來一個個牛氣的服務員是瞧不上江茉的，但們現在都和江茉說話，問什麼的服搭什麼樣的鞋，扎什麼的頭花最好看。

　后廚們本來也不喜歡江茉，覺得挑，總是嫌他們這個菜做得難吃，那個菜切得不好看。

　但后來，他們按著江茉說的改進之后，廚藝居然進不，飯菜變得又好看又好吃，來這兒的客人也越來越多。

　所以江茉現在在這家國營小飯店里，可謂是春風得意，如魚得水。

　江茉隨便說說，他們就把那牛車上的全部菜都買了。

　反正在哪買菜都是買，剛何況這些鄉下的菜又新鮮又，炒出來一盤盤的，顧客都格外喜歡。

　接下來兩天，齊曄每天來回，都能收到兩三塊錢的跑費。

　西生產大隊那麼多戶人家，總有新鮮的瓜果蔬菜要送到鎮上來賣。

　再不濟，也能去大山上，刨啊挖的，總能湊齊一大籃子。

　齊曄和江茉一塊兒商量商量，去鎮上找人家租了一輛馬車。

　只要五錢一天，比生產隊的牛車劃算，不過馬吃的草料要自個兒弄。

　這一點對于齊曄來說倒不算負擔，他每天都要去山上砍木頭，順便割些新鮮草給馬兒吃，它反而吃得更高興，跑起來也更賣力。

　有馬車了，能裝更多的籃子了，齊曄卻發現，來托他跑的人卻了。

　他每天在宅基地忙活著蓋房子的事兒，收東西也是大伙兒送過來的，并沒在村里走，所以直到王春華告訴他，他才知道。

　有人有樣學樣，也開始收錢跑了！

　這人趙大勇，齊曄也認識，都是一個生產大隊里長大的，從小就一塊玩兒呢，只不過沒有和王家兄弟走得這麼近。

　趙大勇從小腦子就靈，最擅長學別人，也喜歡學別人，小時候還有一個外號，“學人”，也沒什麼褒義貶義的，都是一群小屁孩，學就學唄，有什麼好學的。

　只不過是別人喜歡玩什麼，他就說自己喜歡玩什麼，別人喜歡去哪兒玩，他就喜歡去哪兒玩。

　“趙大勇這事，是真不厚道。”但提起這跑的事，王春華義憤填膺坐在石頭上，拍著大說話。

　齊曄還在埋頭整理坑底的一堆碎石，沒空搭話，就聽著王春華在說個不停。

　“你是捎帶著跑，他倒好，連工都不上了，不知從哪兒套了一輛馬車來，每天上門上戶收菜呢，拖去鎮上賣呢！”

　反正都是請人跑著，除了和齊曄關系好的那幾家，現在都懶得跑來齊曄的宅基地了，讓趙大勇捎去不也一樣。

　王春華拉長著臉，“他把你那些路數，是模仿得一模一樣啊！什麼一個籃子收一錢的跑費啦！什麼定好價格，撒謊就賠一百塊錢啦！真是學人！自個兒都不腦子的！”

　齊曄抿沒說話，今天他只收了五個籃子，偌大的馬車上顯得空落落的。

　賺的五錢，剛好是馬車一天的租金，相當于白忙活。

　-

　回到鎮上，江茉果然皺了皺漂亮的小鼻子，嫌棄地看了一眼馬車，“怎麼越來越了呀？”

　齊曄低頭，把事和江茉說了一遍。

　江茉挑挑眉，并不意外有人會學這一招，這麼賺錢的事兒，誰不學那才是傻子。

　只不過……哼，對方看起來不太有禮貌的樣子，事先連招呼都不打一聲，不來道謝，也不來學費！

　那麼，就要教教對方什麼天真。

　江茉勾勾齊曄的脖子，“你蹲下來一點。”

　齊曄以為要他背，聽話地半彎下腰，江茉卻是湊到他耳邊，說了幾句。

　說完后，齊曄烏沉沉的瞳眸微微晃，略顯詫異，“可是，如果賣不出去的話……”

　江茉回正子，語氣又委屈，“齊曄，你不相信我？”

　這一個個字眼仿佛踩在齊曄心窩子上說的，他心疼得不得了，連忙疊聲擺手解釋道：“沒有，我沒有。”

　江茉撲哧一笑，“看把你急的，逗你玩兒的，知道你肯定會信我。”

　齊曄重重點頭，終于松一口氣，手心里急出來的汗。

　江茉瞇起眸子，眼底斂著更深的笑意，覺得捉弄一下齊曄，看他為著急上頭的樣子，還、可的。

　-

　第二天。

　齊曄又選在晌午時候，去大伙兒上工的農田里。

　沒想到，居然在岔路口遇到了趙大勇。

　趙大勇剛從一戶人家里收了東西出來，左右手都拎著菜籃子，正笑得合不攏。

　最近他賺大發了！這麼好的主意，也不知道齊曄怎麼想出來的，不過可惜，齊曄忙著蓋房子，不能上門收東西，大伙兒懶得跑，所以他才撿了這麼個大便宜！

　趙大勇正笑著，一轉看到齊曄遠遠看著自己，沉默著，目也沉。

　趙大勇臉上的笑容當場僵住，他提著兩個籃子，放也不是，走也不是，打招呼也不是，裝作沒看到也不是。

　總之，非常尷尬。

　齊曄收回冷冷的目，趙大勇提著籃子，著頭皮，和齊曄肩而過。

　他張言，卻又把話全咽了回去，實在心虛得開不了口。

　-

　晌午的日頭升起來，還是春天，不燥不熱的，大伙兒吹著涼風吃著午飯，在田間地頭閑聊幾句，正是一天里最舒暢的時候。

　看到齊曄，眾人也只是隨意打著招呼，“齊曄，怎麼又來這兒了？我們最近都托趙大勇去鎮上跑呢，他腳也快……你這樣子，不是生氣了吧？”

　“趙大勇跑有什麼好的。”王春華也在，立馬就反駁道，“他收一天東西，再去鎮上賣一天，要等兩天才能收到錢呢！哪像齊曄，我昨兒下工給他的菜，今天中午就拿到錢了，喏，這票子早點攥到自己手里不好哇？”

　王春華接過齊曄遞來的一沓票子，故意當著大伙兒的面數。

　……眾人覺得，錢能提前到手，似乎是好的，要不，還去齊曄那里？

　可是，王紅芬第一個反對。

　齊曄從始至終都不肯幫把菜送去鎮上賣，但是趙大勇卻每回屁顛屁顛兒來收。

　明明一個是親侄子，一個是外人，這對比讓王紅芬郁悶得沒法說！

　本來算盤都打好了，是齊曄的嬸嬸，托齊曄跑，難不他還好意思收的跑費？那不就每回能省一錢了嘛！

　可齊曄最近真不知道怎麼就變得那麼明了，他直接不肯收的菜籃子！

　之前趙大勇還沒開始跑的時候，去齊曄蓋房子的宅基地找過好幾回，每回都了一鼻子灰。

　想起這事兒，王紅芬就來氣！

　當著眾人的面，就開始說齊曄的壞話，“人家趙大勇那才跑的呢！親自上門來收！齊曄呢？還讓我們提著菜籃子送去他那宅基地！他還收一錢跑費呢，敢我們才是跑的，真好意思！”

　……眾人又覺得，也是，反正都要出一錢，為什麼不舒舒服服等著人家上門呢？

　又不是非得讓齊曄賺這一錢。

　齊曄忽然開口道：“以后，一個竹筐，收一錢。”

　他這話一出，大伙兒一愣，反應過來。

　竹筐？竹筐可比竹籃子大多了！能裝更多的東西啊！

　那豈不是比趙大勇那兒劃算多了？趙大勇一個竹籃子就收一錢呢！

　大家想了想，行！以后還是去齊曄那兒吧。

　王紅芬一看，著急了，寧愿讓趙大勇掙錢，也不想看齊曄掙到錢。

　就想齊曄灰溜溜地回來求自己，不再出去分家，替齊家干活，把掙的錢和工分都上，還像從前那樣。

　王紅芬咬咬牙，大嗓門尖聲道：“什麼竹筐竹籃啊！我們哪有一竹筐的菜要賣？你這不明擺著就是想騙我們去你那唄！你要是真想便宜，怎麼不一個竹籃子收五分錢就呢？不也一樣嗎？”

　在這種事上，王紅芬的腦瓜子一向轉得快。

　這麼一說，眾人也犯糊涂了。

　是啊，一個竹筐那麼大，他們哪有那麼多菜賣啊，齊曄這是在糊弄人？為什麼不收點跑費呢？

　這時候，齊曄清清嗓子道：“不止是瓜果蔬菜，還有那些你們家里用不上的東西、囤的木料石塊、破銅爛鐵，只要是有用的，放在竹筐里，我都可以幫你們賣掉，”

　……眾人按捺著心，這麼能耐？全能賣掉？

　要知道，想在集貿市場賣點東西并不容易。

　全都五花八門的，有的格外便宜，有的質量好，有的態度好，誰也不是非要在誰這兒買東西。

　就連一日三餐都要吃的瓜果蔬菜，那集貿市場上賣這些的也一抓一大把，齊曄能直接銷給國營小飯店，趙大勇則是靠在集貿市場蹲上一整天并且甜會說話，才能賣。

　這跑的活兒，可不是人人都能干的，更別提齊曄說不管什麼東西都能賣掉？

　這說法，也太過天方夜譚。

　王紅芬翻了個白眼，呸了一口，“齊曄，你這孩子從小就老實，什麼時候居然學會撒謊吹牛了？還夸下海口，說全都能賣掉？為了賺這一錢跑費，你騙這些看著你長大的鄉親們，你虧不虧心吶？”

　劉香家那幾個親戚也不肯相信，扛著鋤頭附和道：“你騙人這就沒意思了，萬一賣不掉怎麼辦？你不收跑費啊？”

　齊曄卻還是那句話，“一定能賣掉。”

　劉翠花嗤之以鼻，“你的意思就是賣不掉的話，還是要收跑費咯？真有意思，你這吃相也太難看了，我還不如請趙大勇跑呢。”

　不人點頭，主要齊曄這話說得，不靠譜的。

　但盡管這樣，那些一直和齊曄好的，很相信齊曄的人家，還有半信半疑想試試的人家，都送了竹筐來。

　竹筐里放上一大半的瓜果蔬菜，再放些用不上的東西，反正賣不出去又拉回來也不虧，也比花一錢裝在竹籃子里的蔬菜多。

　林林總總的，堆在馬車里，竟也裝了整整一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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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時分，齊曄駕著馬車，回到鎮上。

　說實話，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一馬車七八糟的東西要怎麼賣。

　但江茉說可以賣，他就無條件無理由地相信，并且愿意在鄉親們面前用他的人品做擔保。

　江茉看了那一馬車上的東西，也沒說什麼，兩人吃過飯，拉著馬車回招待所的小院里。

　自從租了這輛馬車后，他們就和羅蘋打了商量，在后院里騰出了一小片地方，齊曄打了一個拴馬柱在這兒。

　每天晚上，馬兒就在這片小角落里吃吃草料，睡覺休息。

　馬車板子上的東西則都搬到他們二樓那個小單間里去，免得被人了。

　這次，那些瓜果蔬菜還有蛋之類的，江茉都沒賣給國營小飯店，而是讓齊曄全搬上去。

　齊曄反正渾上下都是勁兒，也不在乎多搬幾趟。

　就在他哼哧哼哧搬著東西，江茉坐在小院里吃著羅蘋給泡的槐花茶，守著那馬車上還沒搬完的竹筐時。

　洪金又來了。

　他看到江茉，就如同見了瘟神似的，眉頭下意識就皺起來。

　他現在已經徹底知道，這人不好惹，因為惹到，那個可怕的男人就會對付自己。

　想到之前被得骨頭都像是要碎了的痛苦，洪金眼底閃過一縷恨意和忌憚。

　他不敢這時候去欺負羅蘋，但看到齊曄在忙上忙下搬東西，他想起前幾天回來時聽羅蘋說過，這對小夫妻好像是在收了那些鄉下人的東西，再到集市上去賣。

　洪金在大門口著那馬車上一堆破壇子爛罐子，還有生了銹的斧頭，一堆爛石頭，斷奇怪形狀的木料。

　就這些破爛，也能賣得出去？

　放在馬車上都沒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