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蘋這個人,從小就沒什麼主見。
嫁人之前,一切都聽父母的,就算這時候提倡自由,婚姻自由,也沒有自己做過主,而是聽父母的,嫁給了他們選的人,洪金。
嫁人之后,更是什麼都聽洪金的,他說什麼,做什麼。
后來,洪金一次次地傷害,痛苦,流淚,卻還是不知道自己該干什麼。
就連舉報洪金和那群人賭博,也是問過江茉之后,靠江茉給出的答案,做出的一次勇敢決定。
而現在,是第二次勇敢起來,也是人生第一次拿定主意,明確地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要和洪金離婚。
洪金嚷嚷開來,“我不同意離婚!我不會和你離婚的!”
羅蘋垂下長睫,慢慢地,挽起長袖,出的手臂。
現場出現一片寂靜,因為羅蘋的手臂震驚到了所有人。
這不像是人的手臂,又太像人才會有的手臂,上面有燙傷的疙瘩疤痕,也有還未消去的青紫,還有煙留下的豆大疤痕。
一條條新傷舊疤加起來,目驚心。
許永昌沉默半晌,拿著那份離婚申請書,低聲道:“好,我給你蓋這個章。”
“我不同意!我不離婚!”洪金扯著嗓子,“什麼時候規定丈夫不能打妻子了?我是家人,難道惹我生氣的時候,教訓一下也不行嗎?”
“羅蘋!我都打算和你好好過日子了!咱們一起回去好好經營招待所啊!你還鬧什麼鬧?”
洪金簡直不敢置信,覺得羅蘋絕對是腦子進了水,干嘛要和自己離婚。
他都已經改邪歸正了,以后再也不賭了,日子會一天天好起來,可非要和他離婚?
和他離婚有什麼好日子過嗎?一個離婚的人,上那麼多疤,誰會要!
“羅蘋,趕把離婚申請書收起來!”洪金越想越激,聲音也不穩,“你過來,在這麼多大領導面前,你別發瘋了!”
“……我沒瘋!”羅蘋終于扭頭,看向洪金,語氣里同樣夾雜著一兩縷歇斯底里的緒,眼眸紅著,“我就是要和你離婚!離婚!”
喊出這句話,羅蘋發現,在心底那些沉甸甸的石頭,竟好像了幾塊似的,上輕松不。
洪金則仿佛不認識羅蘋這個人了似的,詫異地著,一臉愕然。
陳興邦輕咳一聲,沉聲道:“況我已經大致清楚了,最后這個洪金……就送去農場好好改造吧。”
說完,陳興邦背著手走出去,公社書記許永昌忙跟在他后,亦步亦趨地走著,順便匯報匯報自己的工作。
周志元側,讓江茉、齊曄還有羅蘋都出去,他則仔細給每個木柵欄重新檢查了一番,上好鎖后,才走出治安室的門,又上了一道厚厚的鐵鎖。
羅蘋拿著那份離婚申請書,看向江茉。
江茉漂亮的臉蛋上,神還是那麼散漫、從容,似乎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
但此時,卻手,朝羅蘋豎了一個大拇指,“干得漂亮。”
羅蘋本來還張得不得了,做了一個人生這麼大的決定,這會兒心里還直打鼓,整個世界都是飄的。
不過江茉這樣一打趣,羅蘋又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眼里含著碎,熾熱地著江茉,一直笑。
笑著笑著,眼淚不知怎麼,落了下來。
-
解決了一攤子糟心事,江茉提議,一塊兒吃頓火鍋,慶祝羅蘋同志離苦海,踹掉人渣,從此開始麗人生的新篇章!
羅蘋笑著說,江茉像個大學生似的,說起話來,真是一套一套的。
齊曄在一旁若有所思地抿著角,眼里有笑意,更多的是迷。
他記得聽江桃說,江茉只是小學二年級畢業,和他應該是一樣的文化水平。
可為什麼說的那麼多話,他都聽不懂……
他沒有懷疑江茉什麼,也不會把江茉往不好的方面想。
他只是再次被一種無形的自卑環繞著,覺得自己配不上。
這種低落,一直持續到火鍋沸騰開來。
今天他們就坐在招待所的院子里吃火鍋。
羅蘋手藝很好,用豬骨熬出來的清湯打了底,再放些剁碎的豆瓣醬,切小段的干辣椒,以及大蔥姜片進去,煮沸后再灑些花椒、蒜頭,就了一鍋麻麻辣辣的鍋底。
在后院里擺上一張小桌子,三把椅子,桌上放好爐子,添上幾塊炭火,再把鍋子一架,沒多會兒就咕嘟咕嘟冒出人間煙火的熱氣來。
春末夏初的黃昏傍晚,天兒還不熱,涼風習習,很是愜意。
羅蘋帶出去的那些錢,沒用作賠償醫藥費,也沒省下來,全拿去買了菜。
平日里偶爾才吃一頓葷腥,這今天,卻下了本了,用攢的票和錢,買了一大堆回來。
什麼肚、鴨腸、牛、羊……應有盡有。
至于瓜果蔬菜,那更是數不勝數,豆腐、魚丸、香菇等等這些也都買了不。
江茉以前和羅蘋嘀咕過一回,怎樣涮火鍋才好吃。
沒想到羅蘋竟然把那些全都記得一清二楚,完還原了江茉在現代對火鍋的所有要求。
齊曄還買了冰鎮汽水來,有荔枝味的,橙子味的,菠蘿味的。
江茉和羅蘋一人一瓶,齊曄卻沒舍得喝他那瓶,打開后默默放到了江茉的手邊。
對著咕嘟嘟冒著熱氣的火鍋,汽水瓶上沁出冰涼小顆的水珠。
江茉舉起自個兒那瓶荔枝味的汽水,聲音過煙霧,顯得又了幾分,“來干杯!祝羅平同志離婚快樂!萬象更新!”
羅蘋愣了愣,一個初中畢業生,卻沒聽懂江茉說的“萬象更新”是什麼意思。
問出來后,江茉懶懶道:“就是你的生活變了樣子,有了一番新氣象呀,你說是不是?”
聽到江茉這樣描述,羅蘋的角也忍不住勾起來。
是啊,從沒覺得,生活像現在這樣有指過。
也從未像現在這樣,從傍晚就開始期待明天,期待后天,期待即將到來的每一天。
羅蘋也舉起汽水瓶,和江茉的汽水瓶了一下,“江茉,真的要謝謝你,要不是你……如果能早點遇見你,就好了。”這是羅蘋這些天來,反復在心里盤旋的話。
因為有了江茉,仿佛朦朦朧朧活在一個玻璃罩子里的,才仿佛徹底清醒過來,有了勇氣和追求,去擁抱的萬象更新。
江茉笑笑,把汽水喝出了酒的豪邁,“話不多說,都在汽水里,干杯!”
兩個汽水瓶在一塊,江茉扭頭看向還在發呆的齊曄,“你在想什麼呀?干杯呀!”
“我……”齊曄嚨,本想說,他不喝汽水。
可被江茉漂亮的眸子一瞪,他大腦一片空白,說不出話,下意識拿起他的那瓶汽水,仰頭喝了起來。
這是齊曄這輩子第一次喝汽水。
他永遠忘不了那橘子甜香的口味,沸騰的火鍋紅油,還有那個黃昏,溫晚風里,漫天霞映著的,的側臉。
-
經過這件事后,羅蘋徹底離苦海。
江茉沒了當牛做馬的狗子,也不可惜,洪金這種人渣,天天見著都嫌煩呢。
不過國營招待所里,又分配了一個人來頂替洪金的工作。
原本羅蘋是一個人干兩人的活兒,特別累,現在來了一個新同志,勤快又老實,羅蘋一下子就輕松起來。
特意和對方協商好,上晚班,對方上早班。
這樣的話,羅蘋就有了空閑,早上可以幫江茉去擺攤。
其實,江茉并沒有主讓羅蘋幫忙,但羅蘋是個知恩圖報的人,激江茉,想報答江茉。
盡管江茉并沒覺得自己做了什麼事。
只是一直在做自己。
集貿市場里,張和平那三個侄子再也沒有擺過獎的攤位,每次看到江茉,都是灰溜溜的,夾起尾做人。
江茉擺攤的生意仍然一如既往的好,周圍風氣也越來越好。
還有人想學江茉搞獎的時候,想起張和平那從前風無限現在卻被開除在家的衰樣,也就都是來試探找江茉取經。
話說得好聽,還備了薄禮,等江茉說“都是公平競爭沒關系呀,你們擺就是”之后,他們才敢同樣擺起了獎的攤位,也確確實實公平競爭,沒有再鬧過什麼幺蛾子。
江茉的生活平靜下來,每天就是和羅蘋一塊去擺攤,再一塊回來。
現在甚至都不再去國營飯店吃,羅蘋的手藝也很好,每次非要拉著一塊吃家常飯菜,怎麼推都推不掉。
齊曄則每天兩天一線,很早起來去宅基地上蓋房子,拿著江茉給他的畫的圖,一點點把新房子努力打造江茉喜歡的樣子,認真細致,不放過每一細節。
那些托他跑的鄉親們也漸漸發現齊曄真的是一個很實在的人,從來不會搗鬼,而且也不會黑心占便宜。
他明明能賺更多錢,卻愿意帶著大伙兒一塊賺錢。
比那個總是占點小便宜的趙大勇好多了。
所以,托齊曄跑的人也越來越多,齊曄不得不把馬車的那塊木板加寬了又加長,只為了能拉回更多的竹筐。
生意越來越好,江茉和齊曄攢下的錢也越來越多。
不僅能填補上在招待所每天住宿的虧空,足夠在鎮上吃穿住用的開銷,而且還有富余。
齊曄最喜歡的事,就是忙了一天回到招待所的那個小單間里,點上一盞小燈,看著江茉趴在床頭數錢。
一張又一張,他的心也跟著飄了起來,角的弧度怎麼都不下去。
別的不說,起碼新房子的各項材料、家什、擺設,都能買最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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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無論什麼時候,壞人總不可能滅絕。
這天,江茉的獎攤位在早上九點左右,就已經被搶售一空了。
是最開始在這兒獎的,大伙兒跟都,而且多看幾眼都覺得賞心悅目,獎品也厚,就算到最差的件,江茉也能給說出花兒來,讓人覺得不虧。
所以大伙兒自然都愿意來這兒獎。
等江茉這兒的獎品都了,他們才不舍地去其他獎攤位玩兒。
可江茉剛等羅蘋收拾好東西,打算走的時候,有人圍了上來。
“就是你!我吃了你這兒的菜之后,在家拉了一整天的肚子!你得賠錢!”一個人捂著肚子,后跟著好幾個的親戚,都是大男人,拿著子,一副氣勢沖沖找茬的模樣。
尤其是看到江茉和羅蘋兩個人,弱無依之后,他們的氣焰也就更囂張了。
甚至有個屠夫,也是那人的親戚,還拿著一把菜刀,頭頂扎著一塊方布巾,耀武揚威地揮著。
看到這兒開始吵架,集市里的人們最喜歡看熱鬧,很快便圍一圈,開始指指點點。
江茉漂亮的眉梢微挑,視線在那人發白的臉上逡巡了一會兒,冷聲笑道:“你吃的什麼啊?”
“就是昨天在你這兒到的半斤土豆!我回去燉了吃了,就開始拉!到這會兒肚子都疼呢!你得送我去醫院,還得賠我醫藥費!”人雖然捂著肚子,神很難,但話卻說了一大堆。
江茉子興趣地往前傾,“哦?我這兒出去那麼多土豆了,還第一次遇到這種況呢。”
“那只能說明你以前不是黑心人!昨兒說不定就黑心了一把呢?!”人咬著,半彎著腰,繼續把肚子捂得死。
“是嗎?”江茉漫不經心地問道,“那你昨天只吃了土豆這一個菜嗎?家里幾口人啊,都只吃了土豆?都拉肚子?去醫院看了沒呀?醫生有沒有說是食中.毒呀。”
“拉肚子可是有很多種不同的況引起的呢,你怎麼就這麼斷定,一定是我這兒的土豆有問題呢?土豆壞沒壞,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呀,你難道沒做過飯,分不清楚?”
江茉一連串的問題,把人的臉問得白了又白,最后甚至額頭間沁出了細的汗珠,啞口無言。
人使勁兒朝后的幾個大男人使眼。
他們也被江茉這些話問得有點懵,但和人對過眼神之后,又反應過來,厲荏道:“我們不管,反正你得賠我們錢!你賣的東西就是有問題!”
江茉輕哼道:“你說有問題就有問題呀,那我還說你們噴出來的空氣有問題,我聞了就肚子疼,你們也得賠我錢!”
“你——”幾個大男人包括那人都被氣得說不出話來,這個小姑娘,也太牙尖利了一些吧!
怎麼那麼多歪理?本說不過!真是氣死人了!
幾人對視一眼,只能用第二招了。
嚇唬!
菜刀都拿出來了,這種小姑娘,滴滴的,肯定不經嚇!
到時候,肯定哭哭啼啼賠錢了事,不敢再還。
那蓄著絡腮胡的屠夫,著膀子只穿一條黑圍和高筒長靴,舉著菜刀就從不遠沖了過來。
“趕賠錢!不賠錢的話,我們跟你沒完!”
屠夫高聲吼著,菜刀揮舞出平時殺豬的架勢,雖然不敢真的傷人,但他覺得,把這小姑娘嚇得哭個鼻子,跪地求饒,不是什麼難事。
羅蘋張地拉著江茉,竟也鼓足勇氣,沖那些人喝道:“你們敢!”
江茉見慣了大風大浪,連都懶得彈一下。
這菜刀,估計連一頭發都不會砍到,嚇唬誰呢。
可周圍看熱鬧的人群都張了,甚至有人尖起來,有人捂住眼睛,生怕看到腥的一幕。
忽然,一道軍綠影在眾人面前閃過。
眨眼間,拿菜刀的屠夫被制服了。
菜刀“哐”的一聲掉在地上,屠夫被反手拿住,一個穿著綠軍裝的男人擒著他,側臉很剛毅,作很瀟灑。
眾人不由鼓起掌來。
這年頭,軍人本來就容易讓人肅然起敬,更何況他平息了這麼一場之災!
那臉發白的子扶著自家親戚站著,屠夫像殺豬似的了幾聲,終于被松開,連忙住自己的手腕。
羅蘋也長長松了一口氣,正要說話,卻驚詫地了一聲,“他、他傷了!”
眾人這才發現,那位高大軍人的手背被菜刀劃出了一條長長的痕!現在正往下滴著呢!
幾滴珠在地上滲開,瞧上去怪疼的。
羅蘋低聲問江茉,“咱們,是不是要上去道個謝?”
卻發現江茉眼神微妙地盯著對方,半晌,才無語地用罵罵咧咧的口吻說了三個字。
“真晦氣。”
羅蘋一頭霧水:?
……對方似乎對自己傷滴的手背也不關心,大步流星走過來,眼里滿是溫和熱烈的關切。
“江茉,你沒事吧?”
江茉沒說話,他又接著道:“我這點小傷沒關系,你不用擔心。重要的是,你沒傷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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