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是孤一人。◎
那一夜蘇晚青睡得很不安穩, 凌晨時聽到細微聲響,驚醒后起查看,楊沅沅正躡手躡腳地換鞋。
聽到開門的聲音, 抬頭,看見蘇晚青穿著睡站在臥室門口, 一臉歉意,“不好意思, 還是把你吵醒了。”
“沒事。”蘇晚青捂著口,試圖緩和噩夢后的心悸, 走到廚房倒水,“怎麼那麼晚回來?”
“在純K團建呢。”楊沅沅指了指自己的嚨, “你聽我這嗓子。”
蘇晚青隨意勾了勾角, “要喝水嗎?”
“喝!”楊沅沅走進去,一屁癱倒在沙發上。
蘇晚青端著兩杯水走過去,遞給一杯,“別燙到了。”
楊沅沅接過去, 看還沒有回房間的意思, 開口問,“你怎麼了?”
“做噩夢了。”
“什麼噩夢?”
蘇晚青張了張, 又不怎麼想說了。
胰腺癌手功率不高, 功了有1—5年的存活率,失敗了自不必說, 病惡化得厲害, 不做手的話又撐不過兩個月。左右都為難的境地, 夢到的就是最壞的結果。
蘇晚青也在沙發上坐下來, 眼神有些迷茫, “我明天上午請了半天假。”
楊沅沅看著, “請假干嘛?”
蘇挽青轉過頭看,“一周前我預約了國簽證辦理,明天去使館面試。”
“你要去國?”楊沅沅陡然坐起來,“聞總知道嗎?”
“先不跟他說,免得分散他力。”蘇挽青喝了一口水,才淡聲道,“等簽證下來,上飛機前再告訴他。”
楊沅沅沉思了一會兒,“可以啊,老太太見到你肯定很高興,說不定這心一好,連病都好了呢。”
蘇挽青啞然失笑,“我是什麼華佗再世嗎?”
“哪個老人家看到你這麼乖巧漂亮的孫媳婦兒不開心呢?”楊沅沅知道這段時間心不好,總這麼哄,“行了,趕回去睡覺吧,馬上就元旦了,明天不趕早有你排隊的呢。”
蘇晚青覺得說得有道理,又喝了幾口水,放下杯子,“那我回房了,你也趕洗漱休息吧。”
“知道啦。”
-
翌日,蘇晚青八點就起床了,出門隨便在小區門口吃了個早餐,就打車去了大使館。
停好車排隊安檢,過了安檢剛要存包,包里的手機就響了。
是昨天那家餐廳的老板打來的電話,對方大概是聽說過那個項目的展覽,態度非常積極,甚至連薪酬都沒有多談,只問了時間,希能去公司詳聊。
一般這種不在乎報酬的,大多都是有其他層面的要求,比如在展覽上附加什麼宣傳條件,蘇晚青先是應承下來,然后就給方禮苒打電話說了這件事。
方禮苒聽說后,“他不是要來公司嗎?我來跟他談。”
“好的。”蘇晚青說,“那我讓他下午去公司找您聊。”
“嗯。”方禮苒想起什麼,“對了。”
以為是工作上的事,蘇晚青凝神聽。
方禮苒卻問,“你最近是不是又遇見趙杰盛了?”
蘇晚青微怔,“昨天見過,怎麼了?”
“他昨晚跟我打聽你和聞總的關系,不過我沒說。”方禮苒頓了幾秒,“聞總是不是不知道,當初你來瑞思面試和章薈發生爭執的起因?”
聞宴祁那會兒對比陌生人還不如,自然不會關心這個,章薈說是一言不合,他也就按工作不專業理了,后來章薈對下手,也很聰明地沒提倆人結下梁子的原因,因此聞宴祁到現在還不知道趙杰盛這個人的存在。
“他不知道。”蘇晚青猶豫著,“方總監......”
擔心方禮苒會跟李泉說這件事。聞宴祁現在要照顧,蘇晚青不想讓他還要出一部分力到上,更何況,自從得知趙杰盛再婚以后,也不怕他了。
“我明白,我沒那麼多。”方禮苒打斷,“就是跟你說一聲,趙杰盛最近好像又盯上你了。”
“我知道了,謝謝。”
掛上電話,蘇晚青剛要把包存上,手機突然又震起來,本來不想接的,看到屏幕來電是梅清,還是接了起來。
“喂。”
梅清不知道在哪里,那邊聲音有點吵,但開口,音又十分低沉,“你在哪里?”
蘇晚青把手機夾在肩膀上,最后檢查了一遍文件袋里的材料,隨口回答,“我告訴你,但你先別跟聞宴祁說,我在大使館準備面簽,掛上你這通電話就打算進去了。”
梅清那邊靜了幾秒,沒說話,可氣息聲還是通過聽筒傳過來。
蘇晚青漸漸察覺出不對勁,把文件袋放下,握上手機,小心翼翼地問,“怎麼了?”
梅清開口,語氣艱,“老太太走了。”
后的馬路上突然揚起一陣托車的轟鳴聲,仿佛帶著撕開寧靜的決心劃破長空,路邊的灰塵揚起來,在熾烈的暖中漂浮片刻,又緩緩落下。
一切重新歸于沉寂。
-
聞宴祁是第二天晚上回來的,彼時,蘇晚青已經跟著梅清先一步抵達了榮港。
那是老太太的心愿,榮港是從小長大的地方,中年喪夫之后,也一直是在那里生活,大半輩子都度過了,落葉歸自然也要選在那里。
聞家旁系親戚多,這個消息傳到國,眾人都齊聚在位于郊區的小別墅里,等候著聞家父子帶著骨灰回來,直接落地榮港。
蘇晚青被梅清領著,也終于見到了口中常常提起的那位三。
三年紀看起來不大,但是哭得頭發都了,被自家小輩扶著,握著蘇晚青的手不放,“是個好孩子,麗華沒說錯。”
蘇晚青昨天哭了一夜,這會兒已經哭不出來了,眼睛眨了眨,回握上的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梅清在旁邊勸了幾句,讓幾個小輩把老太太扶走,再一轉,蘇晚青已經走到了后院。
在看那個致的小院子,說過,平時就喜歡在院子里種菜,夏初的時候去濱城,還跟提過把這個小院子托付給了三照料,不知道照料得怎麼樣。
蘇晚青那會兒還說,有空陪回來看看,可不知道是不是預到了什麼,總是握著的手,說不要浪費時間在上,年輕人應該忙自己的事。
可到底忙了些什麼呢。
蘇晚青蹲在地上,凝神看邊被分割一塊一塊的地,有的種上了胡蘿卜,有的種上了西藍花,冬夜里落了霜,但長勢都是極好的。
梅清從房間里拿了一件外套,披在肩上,“你不回去休息會兒?”
蘇晚青抬手著羽絨服的角,“你先回去睡吧。”
梅清看表落寞,也沒再說什麼,房間里面有人的名字,又進去了。
蘇晚青隨手撿起一小木,在地上心不在焉地寫字,里面那些人不認識,也提不起神去寒暄。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院子外面響起胎碾碎石的聲音,蘇晚青轉過頭,看到兩輛黑奔馳停下來,前面那輛先停穩,李泉從駕駛座走出來。
隨后,后排車門打開,站了起來。
聞宴祁穿著黑沖鋒,出現在夜中,他瘦了許多,頭發長了,下頜上長出了胡須,周泛著死寂,瘦削的影像一道影子。
隔著一扇雕花柵欄大門,倆人對視。
上的羽絨服抖落到地上,蘇晚青覺心臟好像被一只手攥住了,急促的緒在腔洶涌著,鼻腔泛酸,嚨哽得幾乎發苦。
不管不顧地跑過去,在兩三米的距離,聞宴祁攤開了手臂。
那是一個久違的擁抱。
蘇晚青把頭埋在他前,著悉的氣息,好像五終于恢復了一樣,眼淚不停地留下來,死死抓著他冰涼的角,似乎要分擔他全部的悲傷。
良久,一只手上的后腦勺。
聞宴祁聲音低啞,仿佛帶著風塵仆仆的滄桑,“別哭了。”
蘇晚青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他,“為什麼不跟我說?”
“跟你說讓你擔心嗎?”聞宴祁目黯淡,抬起手,糙指腹刮去了眼下的淚。
“可是我本來打算過去的,我都預約面簽了,我想陪著手的......”蘇晚青說得泣不聲,“我應該去見最后一面的。”
“沒事。”聞宴祁垂眼看,緩緩開口,“給你留了一封信。”
進了家門,聞宴祁牽著的手,有人走過來安,他也只是輕輕頷首,沒有多余的話,像是累極了。
蘇晚青抬眼看,只能看見他下頜上青灰的胡須,晦暗的目在搖晃的燈影下顯得孤寂,越是人聲鼎沸,他的平淡才越讓心疼。
“我想回房間了。”小聲說道。
聞道升這時也走進來,梅清拿著外套迎上去,聞宴祁只看了一眼,就垂眸看,長睫漆黑,他又出手,幫了眼睛,隨后牽著上樓梯,“走。”
回了房間,暖氣很足。
門剛關上,蘇晚青還想要的信,一回頭,就被聞宴祁抱進了懷里。
他靠在門板上,像是沒什麼力氣了,將圈在懷中,雙臂也是虛虛地扶著,渾上下散發著清寒的氣息,聲音也啞著,“抱一會。”
蘇晚青一不,把下擱在他肩側,出手,耐心又溫地拍打著他的后背,哽著鼻酸,直到覺到頸側落下了一滴冰涼。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靜止,地面上拉扯出細長的影,好像兩個無家可歸的人,終于找到了互為依托的彼此。
“這段時間......”蘇晚青輕輕拍著,“很辛苦吧?”
也是收到去世的消息以后才知道,聞宴祁斷斷續續給傳遞過的信息,全都是他化的,的手條件并不理想,醫生也一早就讓他做足心理預期。
前天晚上,在不小心撥出那通電話的時候,剛被推進手室,聞宴祁在外面無助地等候著,還不忘在通話里寬,讓安心。
聞宴祁將頭埋在的頭發里,似乎是想這一份踏實,“不辛苦,都過去了。”
“走得痛苦嗎?”
“不痛苦。”
手未結束就被送進了ICU,前后不過幾個小時的時間,聞宴祁就好像是個等待宣判的罪人,最后的閘刀落下,他心里反而沒有太強的悲傷。
有的只是空,像是五臟六腑都被掏走了一樣。
在殯儀館等待骨灰壇的那一刻,他麻木又懶散地站在雨中,只覺得嚨,向翟緒要了煙,橘紫的火剛冒出來就被澆滅,老天爺好像存心不想讓他點燃。
驀地想起來答應過誰要戒煙,一路奔波回來,直到看見蘇晚青朝他不管不顧地跑過去,的淚水連帶著的聲音,好像重新讓他找到了混沌里的清明。
是啊,他也不是孤一人。
一扇門之隔,外面是吵鬧的人聲,里面,兩人安靜無聲地相擁著,著彼此的心跳和氣息,仿佛經歷了一個世紀之久,起伏的緒終于平息。
聞宴祁松開那個懷抱,垂眼看向蘇晚青。
也瘦了很多,眼睛好像又大了,瞳卻沒原來那麼亮,原本頰側還有屈指就能起來的,現在整張臉不過掌大小了。
看著發紅的眼角,聞宴祁抬手,再次拂去睫上的水,“沒事了,別哭了。”
蘇晚青抬眼,“你也沒事了嗎?”
“嗯。”聞宴祁目沉沉,嗓音卻著清明,“老太太自己說過,生老病死,每個人都要經歷的。”
蘇晚青又想起那個傍晚,拉著的手說沒有憾了,希是真的沒有憾,“給我留的信,說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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