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刮過一陣躁風,繁花已落,偶有蟬鳴伴隨落英沒林間,初夏將至。
首輔家的王夫人寧氏天蒙蒙亮便醒了,今日穿了一件銀紅的薄褙,梳著一不茍的妝容,悄悄給自己別了一個珍珠妝,婉約不失嫵。
是寧老夫人的小兒,自小在家里眾星拱月,及笄后,求親者踏破門檻,母親與兄長給挑婿都挑花了眼,獨獨看中王家家主王欽,母親曉得心思,派人去王家探口風,王欽答應了這門婚事,嫁過來后,夫妻二人琴瑟和鳴,王欽待總是溫和的,在看來,算是里調油。人人羨慕好命,也確實是春風得意,順心。
今日母親大壽,王夫人早早就給丈夫準備了朝食,等到丈夫將公務做了一番安頓,便相攜趕來寧府。
王欽貴為當朝首輔,實則年輕,今年也只不過二十七歲。
十年前,他一舉高中狀元,往后仕途十分順利,又在吏政改革中立了功,被皇帝破格提拔為吏部侍郎,閣參政,一年前首輔與次輔兩位老狐貍斗得風生水起,二人互揭短,最后落了個兩敗俱傷的結局,皇帝干脆擢升王欽為吏部尚書,擔任閣首輔,王欽為大晉史上最年輕的宰執。
馬車,王夫人見丈夫著眉心似在尋思朝事,忍不住扯著他袖口撒道,
“夫君,你在想什麼呢?今日寧家賀客不是沖著夫君你來的,回頭夫君怕是要應酬一番。”
王欽眉目清潤,也一向是溫和的,今日眉峰卻沉,眼尾仿佛是薄薄削下來一道利刃,未接的話,而是問道,“我聽說寧家特意送了份帖子給煜王妃?是何意?”
王夫人眨了眨眼,察覺丈夫似了怒,俏臉僵了僵,“我也不知道,是笙兒與倩兒的主意吧?”
王笙是王欽的妹妹,寧倩是王夫人兄長的兒,二人年紀相仿,自小形影不離。
王欽目在臉頰落了落,“上次行宮的事已經出格了,今日壽宴不得再生波瀾。”
語氣雖溫和,可意思卻不容忤逆。
王夫人只當丈夫不喜人家勾心斗角,笑了笑,“夫君放心,我會敲打們倆,也會盯著的。”
馬車抵達侯府正門,王欽先下了馬車,王夫人掀簾依地著丈夫,見他下來馬車后,冷不丁往側巷瞅了一眼,面容閃過一蒼茫,王夫人微覺詫異,“夫君,你瞧什麼呢?”
王欽微頓,回首朝出輕笑,“沒事,你進去吧”早有寧府的老爺爺迎了過來,王欽春風滿面與人周旋。
王夫人瞧見這一幕,甜心一笑放下車簾,“去側門。”
側門早被堵得水泄不通,王夫人只得下來馬車,由婢攙扶著,繞過照壁,前方擁了一群眷,而當中有一子,著湖水藍的薄褙,鑲著襕邊,配了一條月白碎花,幾乎未施黛,眉目如畫,在人群中十分打眼。
沈妝兒生得明艷,今日赴宴,刻意挑了湖水藍,想一。
偏生,比起周遭妝容艷麗的子,如出水芙蓉般清麗。
份擺在那里,寧家又是重規矩的世家,自然是越過眾人之前,將迎正院。
婢著沈妝兒遠去的背影,發自心慨,“煜王妃生得真好看”
王夫人輕笑一聲,帶著與生俱來的自矜,“丈夫不喜,生得好看又有什麼用”
婢恍覺失言,連忙奉承道,“那是當然,您是不知京城怎麼形容您,說是人有三喜,才貌雙全為一喜,出尊貴為二喜,嫁的如意為三喜,獨獨您三喜占全了呢。”
王夫人自角綻開一道明的笑,“不必自夸。”信步邁,從容與眾眷招呼。
王欽閑庭信步應酬各路僚,好不容易得了空,心腹隨侍悄聲回稟,
“爺,煜王在西苑東水閣等您。”
王欽微愣,清華從容一笑,“正好我也要尋他。”
水波微瀾,吹起波粼粼,送至朱謙腳下。
他立在寧府西苑湖泊的三角亭旁,亭下有一面臨水的寬臺,可供數人賞景。
此他并不陌生,當年他被送寧府習書時,老太爺常在此考較學生功課。他時驚才艷艷,三歲能誦,五歲能,被寧老太爺視為奇才,收門下為關門弟子,只可惜風頭太盛,終是招來殺之禍,他十歲生辰那一日,險些喪命,自那之后,朱謙自污名聲,韜養晦。
不多時,后傳來一道沉穩的腳步聲,朱謙收起思緒,回眸見一朗月清風般的男子立在亭下,正是王欽。王欽今日低調,不曾著一品仙鶴服,只一青瀾衫,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氣韻。
四下無人,唯有松風陣陣,簌簌作響。
王欽手把玩高幾上的一只高足酒樽,含笑問道,
“煜王殿下尋在下何事?”
朱謙眉目輕斂,冷雋的眼風微微滲出幾分銳利,“王大人手掌吏部,可知涼州選出了岔子?涼州乃我封地雍州之后方,六王手其間,讓我腹背敵。”
王欽神不變,著酒樽緩緩步下,立在他對面,慢聲道,“殿下倡議軍武演練,昌王得益,六王一向與昌王不對付,擔心殿下你倒戈奔昌王帳下,是以狗急跳墻,在最不被重視的涼州之地了手腳”
話未說完,被朱謙冷聲打斷,“王大人不必閑扯,你我的約定,還作不作數?”
湖風踩著暮春的尾,送來一陣氣,王欽聞不得水中的腥氣,悶咳了幾聲,漸而出滿臉的為難,“殿下狡兔三窟,明明有旁的法子,為何我?陛下明令不許我手黨爭,殿下莫要讓在下為難。”
日影當空,一簇古槐打園探出一茂的虬枝,灑下一片清涼。
朱謙立在蔭,神古井無波,“涼州選賣鬻爵,拿掣簽之法糊弄朝廷,王大人為首輔又是吏部堂,若看得下去,本王無話可說,只是,今后各地效仿,于朝政不利,我讓你料理此事,不全是為了我自己,也是為了你的前程,你知父皇為何提攜一名年輕的首輔?便是把你當利劍,斬除地方豪強及功勛貴族把持選的弊端。王大人好自為之”
話落,信步踏上臺階,邁三角亭,竟是要走,后傳來王欽的苦笑,
“殿下莫惱,此事我辦了便是。”
朱謙駐足,緩緩轉過來,清風獵起他玄的袍,襯得他越發清雋秀逸。
他眼神深邃無波,居高臨下看著王欽,“還有事?”
王欽明顯言又止,他抬目向湖對面的雕欄畫棟,嗆了兩口風,艱難地出一聲,
“殿下,行宮一事,在下已耳聞,近來京中風評,于煜王妃不利。”
朱謙眸微微一怔,斷沒料到他提及此事,結翻滾了下,沉聲道,
“推人不對,起口舌之爭更不對。”
王欽是王笙的兄長,朱謙便道,“王姑娘無大礙吧?”
王欽緩緩搖頭,步至他旁,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扣著酒樽,回道,“無礙,只是聽聞王妃反倒了傷,我心中擔憂,還殿下勿要因舍妹傷了夫妻分。”
朱謙沉默下來,
王欽側眸又問,“王妃當真推了笙兒?”此次行宮春獵,王欽獨守中樞,未曾隨駕。
朱謙心頭滾過一躁意,語氣微冷,“矢口否認。”見王欽滿臉錯愕,他出歉意,
“王大人,此事是王府之過,還海涵”
語畢,已轉離開。
才邁出數步,后再次傳來王欽篤定的嗓音,
“殿下,既然王妃否認,那必定不是所為”
朱謙默了幾息,只覺心中十分不快,扭頭,皺著眉問,“何意?”
王欽指腹時緩時重挲著酒樽的把手,眼底閃過一不易察覺的怔惘,
“煜王妃不是撒謊之人”
朱謙聞言,只覺心頭的異樣越發濃烈,仿佛有什麼東西在那古井無波的心掐了掐,讓他十分不耐。
他恍惚想起沈妝兒離開那日撂下的話,
“原先我不屑于同王爺解釋,在王爺眼里,王大小姐都是好的,我是小子,我無一能與比,我也不在乎,但是現在,我堂堂正正與王爺說清楚,我沒有推,我以為我與王爺夫妻兩年,你該了解,我沈妝兒從來不是撒謊之人,看來終究是我錯了”
心口仿佛被重重錘擊了一下,有什麼東西往下一墜。
連王欽都知道,不是撒謊之人,為何他卻篤定推了人。
對了,他與王笙談不上相,但自小相識,又備寧老太爺贊譽,是以潛意識認為,王笙品行高潔不會撒謊,而沈妝兒呢,日日纏著他,向來掐尖吃醋,在旁人兌時,將王笙推下看臺簡直是順理章。
有了先為主的判斷,再加上眾口鑠金,他理所當然認為沈妝兒當真推了人,以至于,將后來不肯認錯負氣回京都當使小子
朱謙深深閉了閉眼。
他該查清楚,再定的罪
他長長吁了一氣,再睜眼,王欽已離去。
他招了招手,隨侍自樹叢步出,來到他后,
“王爺有何吩咐?”
“去請王笙,就說,我在此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