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也不是吃素的,著人將那頭野豬供奉在祠堂,又派人將消息傳到煜王府,到了夜里,溫寧便得知,沈府打算將那頭野豬供在祠堂三個月,以謝陛下圣恩。
供奉三個月,那不了干貨,哪還能吃,溫寧很快明白,這是沈家在警告他,莫要往沈府送東西了。
溫寧瞥了一眼坐在案后,一本正經給太子妃做燈盞的朱謙,默默吞了下口水。
堪堪和離兩日,皇帝便浩浩地往沈府送山珍海味,此舉各王府妒紅了眼。
六王妃霍氏坐在圈椅里,氣得將繡帕了一團褶皺,
“父皇也真是的,那沈氏剛回府,便眼送東西去,聽說都是些珍奇獵,平日花銀子都買不到。”
六王朱珂懶洋洋躺在鋪著虎皮絨毯的寬塌上,旁邊猶有兩名姬侍奉在側,他闔著眼,手中把玩一顆新得的碧玉扳指,幽幽道,
“你若有本事救駕,父皇同樣也會賞你。”
霍氏了脖子,悻悻地閉了,瞥了一眼那兩名姬,心中怒氣橫生,卻作聲不得。
朱珂卻在這時想到一樁事,揮開姬,狹長的眼瞇起,銳利地看著霍氏,
“本王記得你們霍家與淮侯府是同宗吧?”
六王妃的父親霍林鳴被發配邊疆,霍氏已勢頹,但霍家一族在京城盤錯節,其中淮侯府霍家正是同宗旁支。
而淮侯府的長媳正是沈兒。
霍氏聞言神輕輕一亮,眼底也起了幾分漣漪,
“正是,王爺問這做什麼?”
朱珂瞇起了眼,瞳仁閃過一鋒刃般的亮芒,
“你設法與淮侯府走,探一探沈家對于沈妝兒再嫁是什麼態度?”
霍氏聞言臉刷一下就變了,纖指抖得厲害,聲問道,“王爺是有何打算嗎?”
自父親被發配邊疆,霍氏整日疑神疑鬼,生怕朱珂將休棄,另娶新婦。
那日在床笫之間聽朱珂提起過,皇帝曾說只認沈氏這個太子妃。
皇帝雖將奉天殿治得跟鐵桶似的,架不住六王與皇后在宮中經營多年,多還能打聽些消息。
不管皇帝當時出于何種緣由扔下這話,可以看出,沈妝兒在皇帝心中的分量。
霍氏擔心朱珂盯上沈妝兒。
朱珂淡淡看著霍氏,抿片刻,笑了笑道,“別多想。”然后再無多余的話。
霍氏忍了忍淚意,丈夫的吩咐不敢不從,甕聲甕氣應道,“妾幫您去打聽”
過了一個時辰,霍氏回來了,屋子里的姬已不見蹤影,只剩朱珂躺在塌上閉目養神,便細聲細氣道,
“王爺,沈府近日閉門謝客,連幾位姑也不許回府,淮侯府暫時探不到消息,不過妾無意中聽說,那淮侯府的小孫過幾日滿三歲生辰,原是小辦,不知沈妝兒會不會探自己的小侄。”
朱珂聞言睜開了眼,白皙的手指在額尖來
回了,思忖片刻道,
“若是小辦,不一定出門,這樣,以王府名義大張旗鼓送上賀禮,淮侯府大肆辦,屆時沈府為外家必定出面撐場子。”
霍氏踟躕片刻,言又止地問道,“王爺,若那沈妝兒面,需要妾做什麼嗎?”實則是試探問朱珂要做什麼。
朱珂看穿的心思,眉眼極深著,“不必,只要面,沈家的態度可見一斑。”
這場宴會,他不僅是在試探沈家,更想試探朱謙與皇帝的反應。
十月初六與初七兩日,沈兒陸陸續續收到了十幾份重禮,這是從未有過的場面,令霍府上下十分不安,如此一來,不辦宴席說不過去,沈兒來到正院,稟了婆婆淮侯夫人,恰恰公公淮侯也在喝茶,淮侯在軍中有一個四品僉事的職,不算顯赫,論理還不了兩位王爺的眼,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捋著須道,“不管六王是何用意,厚禮進門,必須邀請王爺王妃與宴,”目落在淮侯夫人上,語氣緩了幾分,“夫人,怕是勞累夫人持一場。”
淮侯是名武將,在外子彪悍,進了家門,便是淮侯夫人做主,這一生,除了娶沈兒這樁事上,淮侯違拗了侯夫人的意思做了主,其余諸事皆是看妻子臉。
淮侯夫人心里并不太舒坦,辦壽時不見皇親勛貴來捧場,小孫三歲生辰,竟是驚了兩位王爺,心里莫名不是滋味,不不愿應道,“自然得辦。”著眼皮看了一眼沈兒,冷聲道,
“我會安排人給各府送帖子,后廚的事一并給你。既是王爺們賞臉,你可不能丟了咱們侯府的臉面。”
后面一句話沈兒聽得明白,公中能給的支持有限,所耗份例必定不能超過婆婆壽宴的規格,如此一來,多出的銀子只能自己出了。
這是給兒長臉的機會,說出去,將來于雙雙是有裨益的,沈兒咬了咬牙,應下了。
回到玲瓏苑,吩咐心腹婢抱來嫁妝匣子,開鎖一瞧,只剩兩千兩銀子了,這是最后的家底,瞥了一眼梳妝臺屜里的首飾,翻出兩只金釵,還有一只玉鐲,包在手絹里,喚來陪房的李媽媽,“悄悄拿去當了,別人發現。”
李媽媽接在掌心翻開手絹一瞧,臉一變,“夫人,這可是您出嫁時,大夫人給您的陪嫁,您怎麼舍得呀”
沈兒是要強的子,忍著心酸出笑意,“雙雙生辰宴竟是有這麼多權貴來捧場,別說是當幾件首飾,再多的我都拿得出來,別磨蹭,快些去!”
李媽媽氣得跺腳,“小小姐可是霍府的人,也是替霍府掙臉面,公中就不能添補些嗎?”
沈兒卻曉得公中也吃,否則以公公的子,剛剛也不至于悶聲不吭,公公雖平日由著婆婆來,卻不是糊涂人,定也是沒轍了。
李媽媽一看沈兒的臉,便知無計可施,嘆了一氣,一面將東西收好,一面問道,“沈家怎麼辦?既是大辦,是不是派個人知會一聲?”
沈兒曉得近來沈家在風尖浪口,定不愿意面,但禮數不能,“你正好也去一趟沈府,將形稟給二伯母或祖母知曉,來與不來都可,告訴祖母,即便不來,我也能明白妝兒的境,切莫為難了妝兒。”
李媽媽往窗外瞥了一眼天,太西斜,約莫是下午申時三刻,時辰還早,先去銅鑼街當鋪走一趟,再去沈府討口茶喝,落鎖之前能趕回來。
沈府這頭,老太太有意寬沈妝兒的心,這幾日任何事不許當著沈妝兒的面稟,除了請人陪打馬吊,便是遣去三房照看弟弟妹妹的功課。
李媽媽來沈府時,暮四合,沈妝兒在西次間看著兩位妹妹做針線,這頭管外事的婆子將李媽媽引東次間的暖閣,二夫人曹氏也聽
說了這樁事,正與老太太商議,見李媽媽來了,忙問底細。
李媽媽掩去當首飾一事,其他一一說得明白,“大小姐的意思,莫讓郡主為難,讓老太太您拿主意。”
曹氏聞言看向老太太,“母親,要不,兒媳領著兩個姑娘去沈府,也算待過去了。”
老太太眉眼垂著并未立即點頭,默了一會道,“六王府,九王府都送了厚禮,咱們外家只去這些人怕是不合適,我肯定得去,至于妝兒等我問問的意思。”
曹氏笑了笑道,“哎喲,您就別問了,干脆不讓曉得算了。”
老太太搖搖頭,“大家都走了,留一個人在家,能不曉得?顯得咱們沈家做了見不得人的事似的,”
還有另外一層考慮,不如趁著這場宴席,投石問路,自然不可能立即將沈妝兒嫁出去,但試一試態度是無妨的,倘若宴席上有人問起婚事,定傳去東宮與皇帝耳郭里,若東宮反應激烈,今后沈妝兒怕是難留在京城,若風平浪靜,那沈妝兒該怎麼著就怎麼著。
恰在這時,一道清雅的笑聲傳來,
“是大姐派嬤嬤回來了嗎?”
一海棠紅的鑲襕邊的褙子,發間獨獨了一支白玉簪子,款款行來如同畫里走出的人兒,正是沈妝兒。
李媽媽已多年未見到,乍一眼瞧去,忍不住驚呼一聲,“喲,這是郡主嗎,老奴竟是不識得了,真真跟神仙人似的。”這氣紅潤,眸似水,哪像個和離歸家的婦人,得不可方,也不知那太子怎麼舍得撒手。
連忙跪下磕了個頭,沈妝兒示意起,問道,
“大姐還好嗎?”
李媽媽猶疑地看了一眼老太太,老太太和悅道,
“你來的正好,正要問你,雙雙后日辦三歲生辰宴,你去嗎?”
沈妝兒頓了一下,“去吧,我就雙雙這麼一個侄,霍府看重,咱們娘家越發不能了禮數。”
“是這個理。”
沈家這邊回了信,說是闔家赴宴,消息不知怎麼傳了出去,沈妝兒如今是前紅人,說話極有分量,誰不想結一番,原先蠢蠢或觀的世家,紛紛往霍府送了一份禮,霍府只能回遞帖子,本該是一場家宴應付過去的,反倒了闔城大宴,沈兒是又驚又喜,從附近酒樓請了幾位廚子過府,還往沈府借了不人手過去。
沈府的一切靜,瞞不了溫寧。
溫寧何許人也,作為太子第一心腹,最擅長從蛛馬跡窺得真相。
“靜不對,這宴席怕不是針對霍家,而是沖著太子妃而來。”
曲毅了鼻頭,問道,“什麼意思?”兩人躲在正殿東面的梨園里說話。
“太子妃份擺在那里,陛下又看重,難免有癩蛤蟆想吃天鵝,生出妄念。”
曲毅睜大了眼,湊近道,“誰這麼不怕死?”
溫寧敲了敲他腦門,“在眾人眼里,太子妃之所以提和離,一是因為生不出孩子,二是因為太子不喜歡,既是不喜歡,又怎麼會在意另嫁?”
“那怎麼辦?總不能任由那些宵小覬覦咱們太子妃。”
“那是自然。”
“要不要告訴殿下?”
“不必,殿下剛好一些,咳之癥還未除,陛下囑咐,等后日冊封大典結束,會親自告訴殿下,這樣吧,明日我去霍府赴宴,你看著東宮。”
朱謙對這一切一無所知,他費了三日功夫,親自折了竹篾子,扎了一只竹燈籠,又用狼毫細細描繪了一幅青綠山水畫,畫的正是當年初見沈妝兒的景,描繪沈妝兒當年的模樣,來來回回費了一沓宣紙。
這兩日咳的癥狀好了許,只晨起會咳上一陣,總算將燈盞
制好,他想贈給妻子把玩。
翌日晨,天昳麗,朱謙醒得早,先將公務置完畢,便換了一裳,彼時溫寧已赴霍府,曲毅抱臂站在廊蕪下曬太,聽到悉的腳步聲,連忙扭頭,見朱謙一副出門的打扮出門檻來,臉一變,
“太子殿下,您要去哪里?”
朱謙冷冷看他一眼,這一眼竟是比以往要更加有威懾力,曲毅額頭冒汗,跪了下來,著頭皮道,“明日便是冊封大典,陛下不是吩咐您大典之前不要出宮嗎?”
朱謙移目看向明空,淡聲道,“我要去看太子妃。”
曲毅聞言舌頭差點打結,正絞盡腦想法子,驟然頭頂一掌劈來,當場昏厥了過去。
朱謙淡漠地看了一眼曲毅,吩咐曲風,“照顧好你兄長。”旋即清峻的影縱一躍,往東華門方向疾馳而去。
曲風平日沒個把門,溫寧并未將和離真相告訴他,曲風自然也不認為朱謙出宮有何不妥,嫌棄地將親兄長給扛了起來,馱著他往西北側的侍衛值房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攔主子大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