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母攪局

三個管事傳進來，都在院子里磕了頭，鄭明珠便他們進來，在抱廈里坐了，只在前頭擱了個屏風，鄭明珠說：“看座，上茶。”

三人謝了座，外頭跟著來的小子已經把賬本子都給奉了上來，這原是鄭明珠打發人他們的時候就吩咐過的，是以沒有任何可推的地方。

鄭明珠也沒有使別人，只說：“墨煙，你去接過來。”

墨煙便過去與幾個小子核對賬本數目，鄭明珠說：“勞三位管事了。”

三人中看起來年紀最大的一個忙站起來，他看起來有五十來歲了，長的眉大眼，或因常在外頭勞，皮黝黑，皺紋滿臉，笑回道：“小的們早該來給夫人請安，只是莊稼人糙，沒有呼喚不敢擅，只想著把夫人的莊子看好了，才是我們的本分。”

鄭明珠點點頭，說：“夏管事是當年服侍過我娘的，自是穩妥。”

鄭明珠是前年熙和八年十月間出的閣，那一年的秋季租子已經收了進來，折了現銀在嫁妝里，昨日已經看了去年秋季的租子進項，與前年在務府手里的時候差不多兒，知道沒什麼大礙，就算有小問題，也不會傷筋骨。

另一個莊子卻是國公府置的嫁妝，沒有比對，鄭明珠心中想查的是他，只不過夏長富老實穩重，從莊子進項來看，也沒問題，鄭明珠就先問他，以做個例。

鄭明珠問了幾句這三人家中人口，便說：“我年輕，本來不懂這些，只是如今出了門，不得也要問起這些事來，如今這是第一遭，索仔細些，煩三位管事說的明白點，莊子大小，田地土地，種些什麼，鋪子開在哪里，多伙計，買賣況，都說清楚了才是。”

三人俱站起來，垂手應是。

夏長富就說：“小的看的莊子在通州南邊兒上，一共八百一十三畝，其中七是水田，另有坡地，沙地，林地，佃戶有七十一戶，是按三七收租子的，水田都是種的稻谷，坡地種菜，沙地種了果樹，這也是年年都一樣的。”

他一邊說，鄭明珠一邊看著手里的嫁妝單子，因昨晚陳頤安歇在房里，就沒來得及看，此時方拿了出來，一邊聽一邊核對畝數，聽他說的數目對的上，也就沒有多問。現在不過問一下大概形，真有問題還得看了繳上來的細賬才知道。

夏長富說了一盞茶時分，方才把這莊子的大概況說完，鄭明珠一直細細聽著，沒有發問，直到說完了，鄭明珠才笑著說：“原來是這樣，我清楚了，回頭我瞧瞧賬目，若有不懂的，再問罷。”

夏長富連忙答了個是字。

接下來便著裴國海了，因這是新置的莊子，里頭的小管事也有原本莊子里頭的，也有府里去的，自然更復雜一點，鄭明珠也自要更仔細些，這裴國海看起來約四十多歲的樣子，表很，從一進來就規規矩矩的低著頭，夏長富說話的時候，他也不曾抬起頭來看一眼。

此時他聽鄭明珠點他的名了，連忙站起來：“小的也是當年公主的陪房，只當年是小的的爹出頭兒，自從四年前小的的爹去了，務府白總管才點了小的上來，原是管著京郊小葉園的，后來夫人這邊置產業，大爺說國公府要在通州挨著夏爺這邊給夫人再置一個莊子，一起陪過來，因是新置，大爺便把小的調過來管著這邊了。”

鄭明珠倒沒想到是這樣，聽他說起來，他竟是哥哥看中的人了？鄭明珠其實對鄭明玉實在說不上悉，認真想起來，竟連見也沒見過，可是，就那麼一件事，對他真是說不出的信任，連帶的對他看中的人，也是信任起來。

鄭明珠正要說話，卻見院子里頭，顧媽媽走了進來，一見那位管事，就笑道：“三位大爺來了，一路辛苦，這是正說事呢？”

三人都認得，知道在這院子里頭有多威風，都站起來問好，顧媽媽說了兩句，就笑對鄭明珠說：“夫人，舅太太來了。”

應是朱氏的弟媳吧，原來是搬了救兵，不過鄭明珠實在想不出來這位舅太太對自己能有多大的影響力，說實在話，因自己母親是元配，朱氏是填房，朱氏在自己母親靈前執妾室禮，按照律法，單對和鄭明玉，這連正經親戚也算不上，只不過世

俗里頭，倒也要稱一聲舅母的，并不應太過無禮。

或許，是對原本的鄭明珠有影響力？

鄭明珠也沒空多想，只淡淡的說：“可回過夫人了？”

顧媽媽臉上笑容一僵：“這卻沒有，只不過平日舅太太來，夫人也并沒有次次都回了夫人的，橫豎夫人也忙，只怕沒得空陪著舅太太。”

鄭明珠說：“媽媽越發糊涂了，親戚往來，怎麼能不回夫人，就這麼悄悄的帶了進來，知道的人，說是下人不知禮，不知道的人，倒要說咱們眼里沒人，沒拿親戚當回事。或說舅母不知禮了。”

這話說的，就差點名道姓的罵了，尤其是當著這三個管事的面，顧媽媽越發覺得多年的臉皮都被拔下來了似的，只得賠笑道：“原是舅太太說只是來瞧瞧夫人，不用驚夫人了。”

“舅母客氣的話，難道我們就能當真了麼，媽媽陪著舅母去給夫人行禮，就說我這邊有點事，先請夫人陪著舅母，完了我就去陪舅母說話兒。”

顧媽媽笑道：“夫人您是知道的，舅太太可是特地來瞧您的，不如請了舅太太進來坐著，倒便宜些。”

倒是事事都要駁回，這樣沒眼的人倒也見，鄭明珠又好氣又好笑，只等著攢著和一塊兒算賬，此時懶得發作，只說：“我說了就是了，你只管去辦，把舅母陪好了就是了。”

顧媽媽越發覺得沒面子，只得答應了，懨懨的去了。

那朱家舅母其實是來慣了這侯府的，早先就打發了小子來報信，此時剛到門口，不見鄭明珠來接，只看到顧媽媽一個人等在垂花門，倒是奇怪。

最走的親戚便是這侯府，國公府雖也尊貴，只不過掌事的是姐姐，且為人實在明，哪里如同在侯府里頭，正正經經的嫡長媳對也是恭恭敬敬，每次必到垂花門親自迎接，趕著舅母，雖然侯夫人不大見，也愿來。

朱家舅母自己原是個三品文的庶，嫁給國公府庶子倒也算是高嫁，尤其是丈夫生母雖是妾室，卻是十分得寵，同胞姐姐又是教養在老祖宗膝下，后來嫁進國公府做填房，也是正正經經的正室了，且元嫡長對也是重親近，言聽計從，連同自己，竟也是侯府嫡長媳的舅母了，在這侯府里竟也十足貴重起來，家里人見常來往于公府侯府，如今便是回娘家，說話倒比正經嫡出的姑還強幾分。

此時朱家舅母下了轎，看了一眼就皺眉道：“外甥呢？如今倒也拿大了，還等著我去院子里才肯出來嗎？”

顧媽媽一臉愁苦，趕著上來扶了，悄悄說：“舅太太不知道，如今您那外甥哪里還是以前，如今人大心大，我是再說不得一句話的，我說一句話夫人必要駁回，剛才我進去回夫人您來了，跟幾個陪房管事說話，也不說出來迎，倒是我陪著您去給夫人行禮，我勸了一句，立刻就發作我呢。”

朱家舅母不悅道：“見夫人做什麼，你沒給說我是來看的，有什麼大事呢，就坐著不出來，那我就進去親自瞧瞧，你也是，你是太太給的，這種時候，你就該端出太太來訓斥才是，難道還敢駁了太太不。”

往日里這些事朱家舅母看的多了，鄭明珠雖是元嫡之，在姐姐手里卻是聽話的很，毫不敢違逆，便是出了閣，也是要怎麼樣便怎麼樣，連自己說話，也是好使的很，倒也養習慣了。

顧媽媽不得去甘蘭院，忙笑道：“正是，論理，舅太太這話才是，只是到底夫人是主子，我是奴才，也不敢多說什麼，還得要舅太太去勸一勸才好。”

朱家舅母便讓顧媽媽扶著，帶著小丫頭子往甘蘭院去。

剛穿過月門，卻見夫人邊的丫頭紫香笑的迎了過來：“剛才夫人遣人來說過了，這會子不得閑，顧媽媽陪著舅太太先見了夫人略坐一坐，夫人這會子因不在上房，正在梨花廳呢，便使我來接，免得舅太太走了冤枉路。”

朱家舅母無法，只得隨紫香過去，向來是到侯府來十次，也見不了侯夫人一次，侯夫人的際圈子，自是挨不上邊，那種份，見到陳夫人那樣的出地位，先就矮了半截，高門貴的氣派，實在讓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