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不歸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濃霧漸漸散開，重新變得飄渺。

晨穿梭其間，如煙似紗。

遠的地面坑坑窪窪的，一片焦黑，無數地生骨的殘骸被碾碎了混在泥土裏,再無復甦的可能。

解決了地生骨這一大患,眾人臉上卻沒有半點放鬆之,只是神凝重地看著姜仇消失的那條裂，久久都沒說話。

「……從來就沒見過這樣的。」最終還是雨霖婞開口,打破死寂：「他這都已經不算是人的範疇了吧？」

頓了頓,又不免有些生氣：「居然還會融化，溜得倒快。」

神全程顯得很平靜，向那邊的師清漪,輕聲道：「即便他不跑，我們暫時也殺不了他。」

師清漪一直站在巨石邊上,沒,像是凝固了。

冷風與薄霧在邊穿梭縈繞，起的髮,誰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這邊的千芊環視四周，輕輕點頭附和：「的確，子彈或者其它銳打在姜仇上,只能讓他流,卻傷及不了他的命。他就像個不死之一樣,這很棘手。」

師清漪慢慢走了回來,面沉如水：「並不是什麼不死之。」

「師師？」那一瞬間，雨霖婞覺整個人好像發生了某種細微的變化。

溫的淺眸子裏斂著更加冷靜，澄澈的，彷彿析塵世一切的琉璃。

師清漪道：「只是我們沒有找到可以徹底對付他的辦法而已。他既然早已經盯上我們了，以後肯定還會出現，不知道以什麼形式，總之以後大家小心提防。」

「也只能這樣了。」雨霖婞依然皺著眉。

「阿措日則。」神走向阿措日則，跟他低語了幾句。

阿措日則點點頭：「好的。願神保佑你們。」

天已經大亮，地生骨也解決了，林子裏危險解除，阿措日則道過別，帶著他的土狗走進林子深，原路折返回去。

「你們隨我進來，其餘一切，等到了再細商。」神朝濃霧中那棵樹影走去。

「表姐。」雨霖婞言又止。

「嗯？」霧氣中的神背影孤寂單薄，回頭看。

雨霖婞想了想，又忙擺手：「算了算了，在這說不太妥當，等到了再找你。」

神簡單頷首，轉繼續往前。

師清漪喊了一聲，招呼遠偵察的月瞳跟上，然後走上前去，與神並肩而行。

一邊走，師清漪一邊用眼風打量神，薄抿著。

「你方才做得很好。」神角噙著一笑。

天氣寒冷，師清漪輕輕吐出一口白氣：「我本來還有點張，擔心找不到你告訴我的那個陣點，不能將姜仇引進去。」

之前早在樹叢後面，神已經跟師清漪待了神仙樹最外圍設有陣法，兩人曾針對姜仇和地生骨的事商量過對策。

「張什麼，你會尋到的。」神意味深長地看一眼：「後來那塊啟陣仗的主陣石我未曾告知你，你不也曉得了麼？」

師清漪輕輕笑了笑：「主要是這陣法演自周易，又參詳了九偃圖，我覺得那塊主陣石應該擺在那裏。過去一，果然沒錯。」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覺得怪異，但忍著沒說。

覺得這巨石陣仗的擺佈十分悉，這種悉並不是說悉周易和九偃的各種演算變幻，從而可以對陣法進行推演，而是覺得方才那陣法小到每一個細節都清清楚楚，就像是……親手佈置過的一樣。

神含笑道：「你那般聰明，怎會有錯。」

雖然是親無間的人，被這麼誇了，師清漪還是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臉紅悄聲道：「這裏進去就是你老家，你又那麼悉，這陣仗是當年你設的對不對？」

「嗯，起初是我與表妹一同設的。那時日子風平浪靜，在此外圍的界設了陣仗，只做防用。」

「現在這個威力很大，攻擊幾乎是毀滅級別的。」師清漪說：「是後來改的？」

心想當年肯定是發生了什麼極為可怕的事，否則絕不會將一個防陣改設為攻擊陣。

幾乎就在一個瞬間，那些地生骨就飛灰湮滅了。

神側過臉，定定地看著師清漪：「是我表妹改的，這便是的手法。我當時……並不在邊。」

眼裏似乎要晃出水來，師清漪看得心裏一。

阿措日則說明朝時有一大批不是「人」的隊伍圍捕一個姑娘，那個姑娘，會是神的表妹麼？

也就是在那次大危險之後，那位表妹才迫不得已重設了陣仗。先是鎮了地生骨，以免它們為患，再將陣仗改建，變得極攻擊，正因為這樣，姜仇無論費盡多心機也永遠進不來。

可是神說當時並不在表妹邊。

既然那位表妹是神曾經的妻子……

想到這裏，師清漪心底又有些異樣，心說神當時那麼疼的妻子，又怎麼會離開，讓一個人孤零零地面對這一切的苦痛危險。唯一的可能是那時神已經被人設計陷害，與的妻子分開，被迫進所謂的「神腹」，正在遭暗無天日的凌遲撕裂之苦。

或者說，那時已經墓了？

總之只剩下妻子一個人在外面，被某一批勢力追殺。

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師清漪思緒起伏，邊走邊琢磨，冷不防隊伍已經停了下來，神走到那棵大樹面前，默默站定了。

這是一棵桃樹。

長長的枝杈分散開來，掩在流淌的霧氣中，像一柄窈窕的巨傘。樹葉已經落了，只剩下暗灰的底，上面落了一層白雪，靜謐極了。

師清漪抬頭看著這棵桃樹。

冷風吹過來，白雪簌簌而下，就像是當年春風拂過，昳麗明的桃花紛紛揚揚，飄忽而落，地上都是的花瓣。

神無聲地呢喃了兩個字，手在糙的樹皮上來回挲：「我回來了。」

白雪順著烏黑的長發飄落。

師清漪看得恍惚，總覺得是桃花瓣落在了肩膀上。

等反應過來時，發現自己站在了神邊，並且拂了下神的肩。

神眸子一，溫看著。

「剛……有雪在你肩上。」師清漪覺得自己嚨有點哽，微微一笑。

神看了下自己的肩膀，眸中神更加，頓了頓，才站直子，向其他人道：「這便要進去了。你們跟我，否則極易迷失方向，另外等下不管遇見什麼，都莫要驚慌。」

「這裏很安全。」補充。

隊伍跟著神進去。

景緻變換，霧氣繚繞，師清漪心思恍惚，只覺得眼前所見的每一條臺階，每一塊石板，甚至是每一棵老樹，都讓有了一種說不出的悵惘滋味。

歲月無痕亦有痕。

它們佈滿滄桑，風吹過的每一塊石頭紋理，都是當年的見證。

腳步越來越沉重，師清漪一路靜默，直到眼前出現一片湖澤。

這片湖上大霧瀰漫，本看不到邊際，只能看見眼前是一汪冰冷死寂的水面，上面結了薄薄的一層冰。

中間架起一道長長橋樑，看起來像是藤蔓編織的，走過去一，發現這種藤蔓堅如鐵，古怪極了。

橋樑一頭藏在霧氣中，水面得非常近，一切都是未知的。

雨霖婞總覺得水下有什麼，忍不住道：「表姐，真的要從這橋上過去？」

「這是進的唯一通道。」神道：「隨我來。」

隊伍跟著神走上鐵藤長橋，長橋距離地面不過一尺，有時稍微用力踩一下，藤橋就往下墜，一部分點在水面，地下寒水薄冰帶來的寒氣霎時凍得人渾打哆嗦。

師清漪往前靠了靠，一手勾住了神風的部分料。

神反手握住，牽著往前。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天地都好像靜了，只剩下這一片霧氣中的冰湖，還有這孤單一線的長橋。

——咔嚓。

裂冰的聲音突然響起。

——咔嚓，咔嚓。

就像是起了連鎖反應，整個冰湖上的薄冰層開始碎裂。

藤橋搖晃了下。

然後是劇烈的抖，雨霖婞下意識出槍來，同時抓住藤橋的邊沿，也就在抓握的同時，一道長長的巨影衝破冰層，從水底冒了出來，半邊子立在水裏，如同一條汲水巨龍。

它的眼睛綠幽幽的，月瞳見了，大聲嘶吼朝它示威。

雨霖婞大聲道：「表姐！你不是說這裏很安全麼！安全你個大頭鬼！這又是個什麼東西！」

師清漪沒有，看著霧氣中那條碩大黑影。

「騰蛇！」神冷道：「放肆！」

那被稱作騰蛇的黑影聽見神的聲音，在水中遊走往前，從霧氣中低下頭來，探向神。

它上烏黑鱗甲披掛，雙眼碧綠，靠過來時帶來一懾人的寒氣。

距離神的臉那麼近，雨霖婞看得心臟差點停掉了。

「回去睡。」神道。

騰蛇出蛇信子了下神的臉，歪了下頭，子緩緩往下，沉了水底。

雨霖婞：「……」

「無礙，接著走。」神牽著師清漪繼續往前。

雨霖婞看了千芊一眼，千芊在那低笑，雨霖婞憋了好半晌，才對神說：「剛才那蛇，是你……養的？」

養蛇的養蛇也就罷了。

怎麼表姐也養。

個頭還這麼大，這都比得上龍了，居然還放養在冰湖裏。

「是。」神答。

「你是不是……還養了什麼？」雨霖婞猜測。

「很多。」

「表姐……我真的有必要和你好好談談。」

「回去談。」

師清漪對騰蛇倒沒有懼怕之意，顯得很平靜，首先覺得騰蛇有一種悉之，知道它不會傷害，更重要的是，這是神養的，所以十分安心。

約莫走了十分鐘，藤橋終於走到了盡頭，霧氣幾乎消散，幾個人沿著積滿落葉雜草的石階往前。

石階兩邊都是高高的青竹，遮天蔽日，白雪覆蓋在竹枝上，青白相間，雅緻非常。

穿過一條竹林小徑，小徑兩邊就是柵欄，上面爬滿了乾枯的藤蔓。

師清漪看著看著，只覺得心臟就像要馬上炸裂開來，那種覺說不出的酸楚難，跟著神，目四逡巡，一步也不敢落下。

走到一塊石碑面前，石碑上刻著工整的三個字：萱華軒。

神蹲了下來，就著石碑面前那片泥土開挖，師清漪不明白在做什麼，不過也跟著一塊挖。

挖到後面，神顯得有些急切，那麼好潔，竟然直接用了手。作也越來越快，頭垂得很低，等手指到一塊堅的東西，長睫了下。

「神？」師清漪覺得緒有些不大對。

神將泥土撥開，師清漪發現下面三三兩兩地排布了許多薄石板，上面刻滿了字，這些石板堆疊起來，被泥土掩藏，足有好幾層。

神掃了一眼，拿起其中一塊石板，手指輕，抹去了上面的泥土。

雕刻的娟秀字現了出來。

師清漪目跟隨落在上面，恍惚極了。

石板第一排刻著：「洪武八年秋。我已逃，歸家未見，此番再度外出尋你。此為你我約定之所，倘你歸來見字，切勿離開，安心待在此，靜待我歸來之期。年末返。」

神薄抖了抖，手指向餘下的字。

師清漪看著那些字，又看看，沉默著。

是表妹當年逃之後，留給的麼？

「洪武八年冬。年末歸，未見，外出尋。倘你歸來見字，切勿離開。明年三月返。倘有變故，恐有延順，靜待便是。切記，切記。」

「洪武九年春。未見，外出尋。倘你歸來見字，切勿離開。六月返。」

「洪武九年夏。未見，外出尋。倘你歸來見字，切勿離開。重返。」

……

「洪武十一年冬。未見，外出尋。倘你歸來見字，切勿離開。明年六月返。」

神手裏的石板一塊換了一塊。

「洪武十三年夏。近來追兵甚多，未免暴，故歸家不會似以往頻繁。倘你歸來，切記靜待，勿要外出尋我，我自會歸來與你相會。」

……

「洪武十六年冬。神，我殺人了，殺了許多。遙憶往昔，你曾要我莫要殺戮生孽，我都記著，不敢忘記，可如今我已了怪。倘讓我知曉你被囚在何，我定會踏平了他們。歸來見字，切勿離開。」

「洪武二十四年夏。姑姑已千凰亙古之中休眠，族有大患，我又尋你不到，恨不就死。」

「建文四年冬。未見，外出尋。倘你歸來見字，切勿離開。」

……

「永樂七年。式微，式微，胡不歸？」

神閉上眼，兩行清淚落下，打了刻字石板。

那最後一句刻得極深，幾乎像是要將石板鑿穿了，彷彿帶了無盡的無奈與怨恨。

師清漪怔怔地看著那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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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微，出自詩經，天已經晚了的意思。

天已經晚了，你為什麼還不回來？

碼字的時候聽的是「煙花三月風笛」，推薦一下，很好聽也很綺麗悲切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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