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守夜（上）

茶泡好,尹青走出來把茶杯遞給神，師清漪就跟在後面，看到神氣定神閑的姿容，知道已經辦妥了，剛才的那點擔心頓時一掃而空。

茶水浮起裊裊熱氣，神在那霧氣中微微一笑，輕聲道：「多謝。」

這話雖是對尹青說的,師清漪卻明白這笑是給的，等尹青坐下,這才自己也坐了，低頭喝茶,心很好。

尹青是個不太喜歡掰扯閑話的人，很看重時間的合理分配，說話習慣開門見山直切主題：「阿清今天來找我,是有什麼事？」

師清漪悉的格,當然也不會跟兜太多圈子，只是說：「剛回來,當然想來看看教授你了，順便來問一下我出勤的問題。」

「我看後半句才是真的。」尹青難得開個玩笑,不過臉上沒什麼明顯的波瀾：「不過甜也改變不了你的出勤率,怎麼，現在開始擔心自己今年不能順利畢業了？」

師清漪含笑說：「教授你是出了名的看重我們的出勤率,聽師兄說他那時候加起來只是缺了幾天左右的勤,去了一個實地考察,你就讓他延遲畢業了。我上學期請假有點多，不能不擔心的。」

尹青起去那邊書櫃里找出一份文件夾，翻出其中幾頁看了看，慢條斯理地說：「你上學期的確向我請了不假，不過你後面補上了，安排你的任務也都很好地完了，可以抵消，我看重的其實也不是出勤，而是任務完量，當年蕭言沒完我才卡著他的。今年上半年是你最後一個學期，開學也有段時間了，你到現在還沒過來報道，不過——」

話鋒一轉，臉有點凝重，說話語氣也變得和了許多：「你也是有特殊況，現在過來報道並不晚，這個出勤空缺你先看看怎麼補吧。上半年好好跟著我，該做的做好，你的論文我一向是放心的，想必到時候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師清漪猜到是又想到神之海那些事了，半晌才說：「這個出勤空缺，我恐怕難以補上了。」

尹青蹙眉，神的目似有似無地落在師清漪臉上。

「你想說什麼？」尹青問。

師清漪面帶歉意地回答：「我不但補不上出勤，甚至後面我也很難保證足夠的出勤，抱歉，教授。」

「為什麼？」

師清漪垂著眼睫，手指挲著溫熱的茶杯瓷胎，安靜極了。

神和尹青都覷著。

終於，師清漪輕輕道：「後面我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很遠很遠。」

淡淡的笑意掛在邊：「而且估計我也要去蠻久的。」

尹青道：「所以上半年你還想向我請假麼？」

「也不是。」師清漪低下頭來：「我在想我是否需要向你遞一份退學申請。」

神停止喝茶，將茶杯輕輕擱在桌面上，看著師清漪，眼中深邃，卻始終一言不發。

尹青先是一愣，之後看上去有點不悅，又似乎有點難以理解：「這個學期末你就研究生畢業了，不過幾個月的事而已，現在你跟我說退學申請，你清楚自己在說什麼麼？」

「我很清楚。」師清漪眼眸里一片清亮。

尹青聲音提高，嚴厲了起來：「如果你真的有不得不去理的事，要離開一段時間，可以跟我請假，我也不是那麼不近人不給你批假。等你事辦完了，回來補上，我一樣會讓你畢業，只是時間早晚的區別而已。」

「可是那地方太遠了，事也很複雜，我不確定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也許……也許需要很久很久呢？」師清漪輕道：「你對我們每個人都寄予厚，我知道在你手上就沒有延遲很久才能畢業的學生，我也不想到時候你被人說，你還有個學生遲遲都不能畢業，長期不出勤，連個人影都見不到，學校到時候也會給你力，你不為難麼。」

「夠了。」尹青沉著臉打斷師清漪：「這些都不是事，我就問你一個問題，誠實回答，你心裡想不想完你的學業？」

「想。我知道你不願意別人半途而廢，我也不喜歡自己做事半途而廢，我也希自己能夠在學業上畫上一個完整的句號，但是——」

「如果你自己想完，那就沒有但是了。」尹青一臉肅然：「我會給你批假，你理完你自己的事，再回來繼續學業。我尹青帶的學生，就沒有一個是不能畢業的，更沒有退學的，退學申請我不會批準。」

雖然面帶威嚴，那種威嚴中到底還是帶著些許長輩對晚輩的疼和看重，上言語即便是冰霜，一顆心也尚且溫熱。

尹青大概是意識到自己語氣可能過於嚴苛了些，不著痕跡地舒緩下來：「什麼時候回來，就什麼時候繼續，畢業論文你別想跑，我可以等。又不是不回來，沒那麼嚴重。」

師清漪眼裡晃起漣漪，輕輕說：「也是，又不是不回來。」

再度道歉：「對不起，教授。」

「不提退學申請的事了？」尹青斜睨。

「不提了。」師清漪笑。

尹青盯片刻，突然嘆了口氣：「我帶過這麼多學生，你是最聰明好學的，也最討人喜歡。我以前是想你畢業后，願不願意像你師兄蕭言一樣，畢業了還跟在我邊做研究，做我的助手。可是經歷過這麼多，我現在也明白了，我邊這小小水窪，是留不住你這樣的。」

「是教授你過譽了。」師清漪依然笑得和。

「我明白的。」尹青卻只是搖搖頭，說：「這事過了，就不提了，你打算什麼時候請假？」

「我還沒定下來，還有一段時間吧，只是想提前告訴你，在這之前我會過來繼續跟你做課題。」

在辦公室聊了好一陣，也到點了，師清漪和神起告辭，尹青送們到門口。來到電梯口，後傳來尹青沒什麼起伏的聲音：「明天過來。」

「好的。」師清漪側過臉，看了看，朝揮揮手，走進電梯。

停車場有點偏僻，兩人並肩漫步穿過校園，道邊的花樹都開始出綠的新芽，在這薄涼的天和空氣中瑟探出頭來，只等過一段時間春暖到來的發生機。

之前在辦公室神幾乎沒怎麼開口說話，師清漪趁回去的路上想多和說一會，偶爾說個笑話逗，無奈的笑話遠遠沒有邊人平常的冷笑話段位高，神只輕飄飄瞥一眼，低聲道：「我怎不知你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

師清漪挽著的手，走在左邊，笑道：「事事你都知道，那還得了。」

「有多遠？」

「就是很遠很遠啊。」師清漪鬆開，雙手張開誇張地做了個手勢：「有這麼遠呢，你量量看多遠？」

神停下來，攥住了的手，在鐵網邊上瞬也不瞬地著。

師清漪只好訕訕停下，任由抓著。

神一臉認真，沉聲道：「我也去。」

師清漪噗嗤笑出來，轉而繼續攬著的胳膊：「放心，我要去哪裡，都會告訴你的。」

「所以我想知曉你之後請假要去的地方，是何。」

「現在我還不想告訴你。」師清漪眼睛彎起來，像浸在水中的彎月：「是。我就不能有麼？」

神站定不。

師清漪見生似地站了，這架勢只怕要站到晚上，只好聲哄說：「好了好了，我請假要去的地方，你也會去的，我怎麼會跟你分開呢？但是我還需要做很多準備，有些東西也還不確定，甚至連位置也有點模糊，等時機到了，我肯定會跟你說的。」

神聽完的話，繼續沉默，不過眼眸里有了別樣的神采，似乎是猜到了什麼。

「我還在努力琢磨呢。」師清漪說：「現在縱然你想讓我說，我其實也不能說得很清楚，等我真的確定了，就會告訴你。」

說的話其實很晦，模稜兩可的，但是神看上去好像已經明白的所思所想，良久，才道：「我曉得了。」

「不過你莫要太過勉強自己。」神又補充道。

師清漪高興起來，催的時候還不忘嚇唬：「那別在這杵著了，走了走了，站在這讓別人看了多奇怪，再不走我就在這親你了，看你敢不敢不走？」

神扭過臉，欣然點頭：「好。」

師清漪：「……」

左邊就是一個巨大的籃球場，由許多小球場拼組起來，隔著一人高的鐵網，兩人走在鐵網外圍的走道上。

籃球場上人影晃，很多男生在打籃球，這種天氣下穿著短袖或者單，跑中依然還是大汗淋漓。

師清漪向神要的手機，點開照片快速看了一眼，見神之前在尹青辦公室拍的那張地圖廓很古怪，脈絡勾畫也很古樸簡潔，一時半會也認不出是哪裡的地圖，上面除了幾個符號，也沒其它什麼明顯的標註。那幾個符號師清漪腦子裡似乎是有印象，想了想，一時沒想起在哪裡看過，就把手機遞還給神。

神仔細覷了幾眼，便將手機收起來，在師清漪耳邊低喃細語地說了兩個字。

師清漪眼睛微微睜大，恍然大悟。

不過現在在外面，不敢有太過明顯的表示，大概是神低語時氣息呵到了的，笑著了子，彎著眉眼笑。在外人眼裡看來，也不過是神剛才可能在耳邊說了什麼玩笑話，逗弄了開心而已，沒任何異常。

兩人一邊走，一邊看籃球場那些人打球，神突然道：「清漪，你相信你的教授麼？」

師清漪沒說話。

看著前方，那裡浮了一片，打球的人在其中穿梭。

看了一會，師清漪轉過臉來，說：「我從未忘記你在神之海的地縛百那裡對我說過的話。你說你曾經告訴一個小孩一些道理，不願這小小年紀，便跌這爾虞我詐算計的塵世中來，走猜忌之途，期盼的赤子之心不會到踐踏。你也告訴我經歷過那麼多事，你自己已經沒多信任，謹慎，卻仍然對我抱有此願，我都明白。」

的眼睛的確也是明明白白到清明凈徹，繼續說：「我知道我們的境，和別人不同，平靜的生活跟我們沒有關係，即使我們就這樣散個步，有時候還得提防附近是否有人暗中監視。他們這樣待我，我必然不會坐以待斃，他們有多手段，我往後也不吝嗇自己有多非常手段回敬，而信任，相反卻要越來越吝嗇，只有這樣才會人無機可乘，才會不出差池。」

命運的迫和長的推搡會改變很多東西。

它讓一點點變為冷，風霜滿面，且仍然不可後退。

籃球在半空中劃過弧線，落籃框，現場發喝彩與喧鬧。

神看著那隻籃球的軌跡，又扭過頭，看著師清漪，似乎是輕輕嘆了口氣。

師清漪卻又歪著頭笑了，俏可人的模樣：「可是如果失去信任，那該是多麼可怕的事。看到這個就懷疑這個，看到那個又懷疑那個，生疑，回回設防，心底角落難免會越來越暗，活著又有什麼意思呢？就像你那時跟我說的，倘若被懷疑的那人本無異心，一腔好意待自己，豈不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對方對自己的純善與信任。古往今來多人就是斷送在這種猜疑之上，傷害了多親朋好友，最後追悔莫及。」

神神似乎多了些明，頷首道：「所以萬才有度。信任有度，懷疑有度，不可無，不可滿。」

「就是這樣。」師清漪拉著，邊走邊說：「所以我會盡量用自己的一切去好好甄別，分辨，自己做這個度的主人，由自己來掌控。你問我相不相信教授，我的回答是我相信事實，相信合理的邏輯，別的都是虛的。據我之前的觀察和分析，教授的確是某些地方有些，沒有跟別人說，但是的那些表現目前都沒有什麼大問題，倒是很符合的格，是個熱衷自己的研究，且保持旺盛求知慾和好奇的人，費盡心思破解九層寶塔，找出地圖，跟著地圖去了神之海，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出於自己的好奇，是考古工作者，我能理解的那種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