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八章——心上

見長生突然笑起來,夜停下了拭的舉。那面與其說是平靜，倒不如說是未有任何緒流,只是著長生。

長生早已習慣了夜的這般反應。

雖然夜無論瞧見什麼,聽見什麼,大多數時候都顯得極其漠然，但面對長生時，終歸比對旁人時有些微不同。而長生心細聰穎,也能瞧出這細小的不同來，逐漸清楚了一些夜的脾。

長生曉得夜此刻應是有些疑的,不明白自個為何會笑出聲，怕夜誤會,向夜解釋道：「我笑，並非是在笑話你,而是覺得……」

一向直接,但說到此，竟略有些頓住。

「覺得什麼？」夜問。

長生猶豫了一瞬，笑意重又明起來：「覺得你方才可,我忍不住笑。」

「可？」夜似乎是生平頭一回被人說可,面上未有半點赧之意，反倒越發顯得不解：「我曉得可這個詞的釋義,卻並不知覺得旁人可，究竟是何種。」

長生思索片刻,認真向道：「這有些難以形容,我給你打個比方罷。就似阿瑾養著的九尾,有時會繞著我轉圈，有時會乖乖蹲在我面前，我瞧見它這副模樣，只覺得心都化了，想去一它的腦袋，抱一抱它，這便是我覺得九尾好生可。」

夜卻道：「你說我可，可是也想我的腦袋，想抱我？」

長生：「……」

長生驀地發了愣，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若不是夜問起，自個都未曾考慮過這個問題。

想夜的腦袋麼？想抱著夜麼？

現下想來，應是想的。

以往最多便是在與夜同行時，挽著夜的胳膊，且得到過夜的應允。猶記得當初第一次萌生了想要挽著夜的胳膊的想法，便問能否挽著，夜答應了，又問往後是否也可一直如此，夜依然點頭。

除此以外，從未想過旁的更為親的舉。

如今想到了，面頰竟莫名發了些燙。

夜發覺長生並未吭聲，也未曾再說什麼，沉默地繼續用外衫幫長生拭。

待乾了水漬，長生穿好靴，從石塊上下來，瞥見夜那件沾著水漬且早已皺了的外衫，歉意道：「對不住，它已不能穿了。」

夜不以為意，淡道：「回去漿洗即可。」

說罷，又覷著長生上那了半邊的，道：「你將外頭的下來。」

長生本想這般漉漉地走回去，平素在水潭中抓完魚后，亦是一，反正是渾不在意。但此刻夜讓下來，便乖乖將那外頭的褪下，拿在手中，幸好裡頭的衫大部分還是乾爽的，只是瞧上去很是單薄，尤其湖風大，吹拂著的長發與擺，瞧著更讓人生憐。

夜的面毫無起伏，又手去解自個上剩下的黑：「穿我的。」

長生忙道：「不必了，你已沒了一件外衫，若再褪一件，著涼了可如何是好？」

夜道：「我不會著涼。」

長生仍是搖頭，夜上已去了一件外衫，又怎能還再要一件。若給夜添這許多麻煩，實在是太失禮，長生低聲道：「你穿著罷。」

夜見長生不願，便不再強求，鬆開要解的手。

兩人走在前頭，另外兩名僕從跟隨在後，往湖那扇瞧不見的門走去。

待得離開湖，四人回到了夜的住，長生曉得夜沒了外衫，自是要另外再行更的，便安靜地坐在廳堂的椅上等候。

誰知夜並未立即走開，而是居高臨下，睨著椅上的長生：「我已歸家了，與在湖時不同，現下有許多衫可供選擇，你去取一件披上。」

輕聲補了一句：「莫要著涼。」

長生抬頭著，笑起來，這回答應得很是乾脆：「好。」

夜瞥向先前在湖邊問過的那名僕從，道：「你去安排。」

那名僕從似是頗得夜的信賴，夜的許多事，都是令著手安排，有何疑慮，有時也會問詢。

那名僕從躬道：「是，主人。我來侍奉主人更，讓九妹領著靖姑娘前去挑選，主人意下如何？」

夜簡單地頷首以示同意，離開廳堂往裡頭行去，那名僕從讓長生在廳堂稍作等候，之後快步跟在了夜的後頭離去了。

不多時便有一名同樣著紅，蒙著面的子過來向長生見禮，語氣亦是平淡木然：「靖姑娘，隨我來。」

長生仔細端詳著面前的子。

以往分不清那些僕從的區別，更不知們的名姓，但方才聽那名僕從喚這名子九妹，這還是頭一回在夜的住見到一個有明確稱謂的僕從，如此特殊，自是要多加留意的。

雖然這九妹應當不是什麼真實名姓，而是排行昵稱，但已很是稀奇了，畢竟以往從未見那些僕從在面前相互稱呼過，夜也從不喚們。

有了稱謂，要區分和記住對方的特點，便容易了許多。

長生一面暗自觀察，一面跟隨九妹，穿過曲折廊道，步一間房中。

九妹打開箱，道：「這間房中的衫皆為主人之，只是平素主人不大穿，都已洗過，很是乾淨，靖姑娘可隨你心意選一件。」

夜的衫多以沉黑為主，沒有任何明亮之，長生選了一件，九妹便服侍更。

九妹沒有多言語，長生深知們這些人的子，亦很是配合，不會多說什麼。

不過長生卻發現九妹和旁人似乎有些許不同，雖然僕從們都極其冷漠，但九妹與們相比，眼中有時會略有一起伏。比如瞧見長生手腕上那兩枚用紅繩串起的珠子，會多看幾眼，似乎是覺得那兩枚珠子很是好看，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目。

替長生束腰帶時，還會主問：「可覺得了麼？」

若是換做旁的僕從，決計是不會這般問的。旁的僕從，最多是問幾句，答一兩句，若長生不吭聲，們便閉口不語。

長生總覺得這位九妹的緒起伏，似乎比旁的僕從多一些，不過也只多了些許而已。

待更完畢，長生向九妹笑了笑，激道：「多謝九姑娘。」

九妹眼中一怔，似有疑地盯著看。

長生忙道：「我可是喚錯了？方才我聽夜旁的人稱你九妹，但我不知你名姓，便只能以九姑娘相稱，冒昧之，還姑娘見諒。」

九妹卻道：「怎會冒昧，你是第一個喚我九姑娘之人，多謝你喚我名字。」

長生雙眸清亮，沒想到夜的僕從竟會道謝，這九妹的確與旁的僕從大有不同。

饒有興緻地問道：「你的名字當真是九妹麼？」

九妹語調依舊沒有多起伏，似不的石塊，定在那裡：「我沒有名字。」

長生聞言心下好奇：「那為何你會謝我喚你名字？」

九妹答道：「主人未曾賜名，我們皆沒有名姓。但我想要一個名姓，即便無姓，有個名也好，只是主人從不賜名，我便與其他姐妹說了，讓們依照年紀排行，喚我九妹或九姐。九雖非我之名，但我將它當做我的名字，你是唯一喚了我名字之人，我自是激你的。」

長生越聽，越忍不住對刮目相看。

夜的僕從，總覺得們沒有任何自我，更無緒，彷彿傀儡。

但九妹卻似是有些許自我的，會萌生出想要一個名字的念頭。

人生下來，長輩便會賜名，即使沒有長輩賜名，便自個取名，名字乃是世人的一個稱謂，一個符號，是世人來到這個世間的憑證之一。就連家中豢養的家犬，主人家亦是會喚它名字的。

可是九妹生而為人，卻沒有名字，是以才對這名字有所執念？

但長生還是有些不解：「你的姐妹也是喚你九妹，為何你卻說我是唯一喚你名字之人？」

九妹道：「們並非真心喚我，只是前陣子因著我央們如此，久而久之，們亦覺得以年歲大小區分，指代時更為方便，便逐漸各自以排行相稱，且也只有數幾個人願意這般喚罷了。們幾人雖喚了我，卻並不知名字對我的重要，但你不同，你是主喚我九姑娘的。」

「前陣子？」長生尋到了一個極在意的時間點，道：「我以為你們自小這般稱呼的，原不是的麼？那你讓們那般喚你，有多久了？」

「四個月。」

長生若有所思。

覺得有趣，便在房中與九妹說了些話，過得一陣，門開了，夜立在門口，向們二人。

九妹立即閉，噤若寒蟬。

長生能明顯覺到，九妹是懼怕夜的，旁的僕從對夜只是服從，沒有任何緒流，但能從九妹的眼中覺到一種僕從對於主人的敬畏，甚至於戰戰兢兢。

夜的目未曾瞧九妹，只是對長生道：「去竹舍。」

長生悄然瞥了九妹一眼，腳步雀躍地向夜走去，再度挽上了夜的胳膊。

竹舍之中，神與司函之間的對弈早已以一盤和棋作為結束，師清漪卻深知這和棋裡頭藏著的不易。

以神的棋藝，自是能勝過姑姑的，但若神贏了這一局棋，姑姑定然心中不悅，不得要尋些由頭數落神。但若神輸了棋，姑姑又會覺得神無用，竟在對弈中丟盔卸甲，到時只怕數落得會更加厲害。

可謂進退兩難。

此番神特地下出了一盤和棋，便是不聲地讓姑姑閉了。

輸贏容易，可若要配合出一盤和棋局面，可得花費不曲折心思。

師清漪將砧板擱在臺案之上，一面清洗菜刀，一面向旁的神笑道：「與姑姑對弈，難為你這和棋了。」

「下回換你與下。」神淡道。

師清漪無奈：「我倒是想換，但姑姑多半是不肯的，便是想讓你作為對手。」

神面無表道：「既然如此，那下回我在面前道，我夜裡手累了，不便再拿棋子。」

師清漪心思一向轉得快，聽出神言外之意，頓時大驚失：「不要臉，你敢。你怎可在姑姑面前這般說，定會氣急的。」

「我不敢。」神這才似笑非笑地覷著。

師清漪：「……」

師清漪低咳一聲，只拿眼角瞥，悄然問：「你夜裡當真覺得……手累麼？」

「你手累麼？」神卻反問。

「……不累。」師清漪又拿眼風瞥一眼，聲音裡頭似了水似的，紅著耳，聲音得越發低了，道：「反倒是想更累一些才好。」

神卻道：「我是問做菜，你今夜要置辦一桌子菜，定是費時費力的，手會累麼？」

師清漪：「……」

隨手了下耳畔的髮，用長發捂著耳朵，手往旁邊一指，微垂著眼，頗有些氣悶地道：「你趕給我去擇菜。」

神著輕笑：「好。」

言罷，回頭著廚房的門：「出來。」

門外的長生這才出半邊子，著門，眨著雙眼道：「阿瑾，阿，我回來了。」

師清漪拿著明晃晃的菜刀，走過去，笑盈盈地著長生：「在此聽了多久了？」

神也走到兩人旁。

師清漪的聽覺那般敏銳，長生自知師清漪定然一早曉得自個藏在門后，只是未曾點破而已。騙不到師清漪，也從未想過要騙，老實待道：「我方到不久，從你們說姑姑對弈那裡聽起的，你放心，我不告訴姑姑，姑姑斷然不會生氣的。」

師清漪了的腦袋：「曉得你不會說。」

長生被了頭，略有些小得意：「那是自然。我先前從水潭回來，在房中更，自房中窗戶那裡瞧見你們在後院對弈。你還在阿手心裡悄悄寫字，但我不曉得你們寫了什麼，能告訴我麼？」

師清漪道：「你先告訴我，夜姑娘請來了麼？」

長生眼眸亮了亮：「請回來了，正在廳堂，姑姑在招待，我到廚房這裡來煮茶給喝。」